引子

张广智退休之后,有个交集的场合中,时任省委书记问他:广智啊,退休之后感觉咋样呀?广智说:这以前也没有啥退休的经验,只是听人说退休好,现在才知道,说是好,不知道这么好!一时间,在场众人大笑。

退休之后的广智还真是显出百般好来,不再有公务叨扰,散步的时光规律而祥和,躺在河边看书亦偶可为之。这遛弯儿不仅走出自己的精神抖擞,让身材苗条些许,然步履之间所观的景物花草也能记述结集成书。如此下来,退休后的广智,居然以一年一本书的速度,把他退休的快乐分享给朋友。

广智的阅读和写作几乎都是在缝隙里完成的,往昔今日,如有一起公干或者旅游,舟车劳顿,我们都是自顾休憩,但往往是次日早餐时,他便有了游记,偶尔再添诗句吟诵,让人心生羡慕嫉妒。

有次我随广智赴京公务,寻暇去了三联书店,进去时,广智叮嘱,不可久待,中午还有约会。待钻进书堆里,我便想你的约定又未必我也一定要践诺,恕不相陪了。不觉已至午时,当我推着书车欲离时,居然看见一个装满书的推车旁边,广智正扒着书架选书,目光相遇,各自意味深长地一笑……

广智是个真看书的人,不管他在哪里,干什么!

——齐岸青

张广智            石战杰 摄影

巴黎人将塞纳河以北称为右岸,以南称为左岸。右岸高级百货商店、各大银行、金融集团、保险公司、股票交易所等一字排开,左岸则学院、出版社、小剧场、美术馆、博物馆、艺术院线鳞次栉比。

好事者戏谑曰:“右岸用钱,左岸用脑。”据说,就连“知识分子”(intellectuel)一词都与左岸有关。

1904年,毕加索正式定居巴黎蒙马特,邂逅了初恋费尔南多,并认识了野兽派画家马蒂斯。不久,毕加索和恋人一起搬到了巴黎左岸,住在当时繁华的拉斯帕尔大道。

沉浸于左岸的文艺氛围和惬意环境,毕加索用心“用脑”也创作了大量的代表作,震惊世界画坛的“反战”巨作《格尔尼卡》(长7.76米,高3.49米,现收藏于马德里国家索菲亚王妃美术馆)就是在左岸一个昏暗的阁楼中创作的。

该作品结合立体主义、现实主义和超现实主义风格,用具象手法表现了残暴、痛苦、绝望、受难和兽性,于黑、白、灰三色中传递出画面的紧张肃穆与恐怖气氛,画者呕心,观者共情。

2022年2月5日,以《格尔尼卡》衍生出的“文创产品”——巨幅挂毯“重返”联合国总部大楼安理会入口处显要位置,号召全世界人民联合起来,反对战争,拥抱和平。

左岸不只在欧洲,也在郑州。

本世纪初,21世纪房地产公司开发的一个楼盘就叫湖·左岸。房地产公司眼中的湖只是一条小水沟,早已干涸;湖·左岸也早已变成二手房,湮灭于汹涌的房地产迭代大潮中。

郑东新区龙子湖左岸,万物葱茏,高校林立,鸟语花香,书声琅琅。张广智的书房“左岸”就在于此,闭门即是深山,卧游晤对古今——“湖光水色,绿树掩映,是吾家也”。

良辰美景并非虚设,秋水文章“左岸”诞生。

他在《龙子湖》一书中专门写了一篇《书房》,道尽“左岸”的前世今生:

疏懒是我的秉性,啥事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一下子弄了个这么大的书房,寻常又浪得个好读书的虚名,要说给自己的书房起个斋号,附庸一下风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书房里有几架书不错,但没有什么善本珍籍,更没焦尾越剑,学问做得比半吊子还半吊子,憋半天硬生起个名号,俗了惹人笑话,雅了更惹人掩口,难矣哉顺口说个地名应差,不想经人一批讲,我马上心虚冒汗。开弓没有回头箭,左岸就左岸,反正你跑右岸找不到我。

“左岸”这么小资文艺的名字,怎能离开诗词歌赋,所以《书房》一文也以诗作结:

君来一鸿儒,笑我似白丁。

汉书浮大白,宋词佐小盅。

湖水送清凉,夜月散朦胧。

相见杯频举,欢乐有皤翁。

日月双轮,人面桃花;万物逆旅,百代过客。“左岸”也成了张广智的精神巢穴与生命禅堂。

“书斋里的革命”是“站在天安门上想问题”,坐而论道;沾着泥土、带着露珠、冒着热气的一篇篇文字,才是“去到田间地头找感觉”,充满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和“人民情怀”。

写完《郑州 郑州》之后,张广智意犹未尽,觉得应该写写“左岸”这一带的一草一木、一鸟一鱼,于是就有了《龙子湖》这本书。

在郑州住了四十多年,这本书不仅是“半生缘”的真情告白,更是“倾城之恋”的浓情表白,充满了拳拳爱意,殷殷期冀。既为龙子湖代言,又为“左岸”立了传。

梁实秋在谈到自己的散文创作时,自称“长日无俚,写作自遣,随想随写,不拘篇章”。

张广智亦“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随时随地在手机“记事本”里记下所思所想,“素笺欲驻心语,难诉思绪万缕”;读书笔记抑或突发奇想也赶紧用iPad缓存桌面,他日再整理、补遗、连缀、生发、扩充,“闲来各数经过地,醉后齐吟唱和诗”。

看似雪泥鸿爪,久久为功,终成云蒸霞蔚。

张广智的文字深谙散文妙谛,既有朱自清散文的清丽动人,又具丰子恺散文的哲理禅机,更不乏知堂老人散文的老辣凝练、隽永深沉,如《豫东 豫东》中《洼张不洼》《老李酒事》,《故乡炊烟》中《故乡明月》《剃头》,《龙子湖》中《湖光水色》《芳邻》等等诸篇,都是佳构华章,有点像现代版的《闲情偶寄》,白话文的《陶庵梦忆》,“细品,有味儿;慢读,得劲儿”。

我也隔三差五到“左岸”瞻仰。客厅茶几上几摞书均数尺来高,不是“参考资料”,就是“工具大全”;有的贴着纸条,有的做着记号,手里的茶杯都无处安放。

一部手机解决一切的今天,看抖音、刷视频成了当代人生活的全部,读书的人越来越少,“共建书香社会,倡导全民阅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人不免有“杞人忧天”之虞!

张广智藏书多、读书多,“地球人都知道”,他是三联书店郑州分店最早的会员之一。那时他还在河南农大任职,三联书店就在马路对面。他是书店不在册的“员工”。

无论出差公干,还是旅游观光,书店都是张广智必去的地方。有次到上海的钟书阁选书,被这家“全国最美的书店”深深吸引,不能自拔。不知道啥时候这家主打文、史、哲的书店开到了左岸旁边,猝不及防地相遇,“忽逢幽人,如见道心”的惊喜,送上门的“精神大餐”怎能轻易放过?选起书来,竟然忘食,“早饭”变成了“午餐”,上午约好的人,也推到“回头见”。

“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读书的过程可能有些漫长暗淡,但前面一定有一束光——那是指引,那是照亮,那是每一位读书人的诗和远方。

读书不仅仅能让人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当然也可以把人送到一个更大的舞台——攀登事业的高峰,开启智慧的脑洞,保持独立的个性、成就非凡的人生。

野史、笔记、民俗、考据、笺释、校勘、训诂、掌故、史话、辞赋等等,张广智是个“杂食动物”,来者不拒,细嚼慢咽,兼收并蓄,话说古今,谈吐中外。

各种场合,张广智都是“话聊”主角,众星拱月,洗耳恭听其“慢慢道来”;酒足饭饱,夜已阑珊,大家的求知“欲壑难平”,这时候他就会卖个关子,有如单田芳老憨腔般“没有不散的筵席,期待来日再聚”。

读书多,博览群籍;常反刍,博闻强记;能转化,博观约取;懂得多,博学鸿儒。

张广智对退休后的生活也进行了“十四五”规划:不吸烟,少喝酒,每天坚持万步走;少说话,多看书,学习到老不知足;对人宽,对己严,力争不要惹人烦。

当然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遇到特殊情况他也在不断“调规”。

 

民国熊伯伊《四时读书歌·春》有言:“春读书,兴味长;磨其砚,笔花香。读书求学不宜懒,天地日月比人忙。”

很多人问过张广智同一个问题:平时事情那么多,哪来的时间读书写作?

这要归功于“时光大盗、规划大师”坚忍的耐力和持续的修炼。他把手不释卷、笔耕不辍当成“日课”与“作业”,他把手机的“记事本”当成“作业本”,日积月累,“事”累如山,久积成册。

读书多了,就要吐纳;时机成熟,就会转化。

“休而不退”期间完成《豫东 豫东》《故乡炊烟》两本故乡散文集,“看得见山,望得见水,留得住乡愁”。

辛丑岁尾、庚子新正,新冠疫情迅速蔓延全国,人人裹足,家家闭户,张广智又利用居家隔离的有限空间、春节前后的有限时间、捉襟见肘的有限资料完成专著《郑州 郑州》,钩沉历史,烛照古今。

“宜将胜勇追穷寇”,办理了退休手续后,终于“解放了”,本来完全可以放飞自我了,但又“退而不休”,文思泉涌,奔突不竭,以我手写我心、写我见、写我闻、写我思、写我感,又回到独擅胜场的故乡叙述,捧出散文集《龙子湖》,恭呈于四方达人“雅正”,揖请于各界贤哲“笑纳”。

“伸手一摸就是春秋文化,两脚一踩就是秦砖汉瓦。”列子作为春秋战国时期重要的道家人物、先秦“天下十豪”之一,也是重要的道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教育家、生活家,这么牛的人物却被我们遗忘在历史的故纸堆里。张广智甚为这位“郑州老乡”的冷落际遇鸣不平,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列子、传播列子、阅读列子,他又广搜博取,回炉再造,将《列子》写成普及版《智说列子》,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提振全民文化自信。

写完地理意义上的故乡《豫东 豫东》《故乡炊烟》之后,又开始写心理意义上的故乡《郑州郑州》《龙子湖》《智说列子》。居一城,爱一生;流于笔端,风雅成颂。

从《郑州 郑州》到《龙子湖》,再到《智说列子》,可谓三位一体、生生不息,每一本都是笔力、脚力、脑力、体力、心力、智力的集大成之作。

2022年4月23日世界读书日当天,在瓦库北龙湖店举办了“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张广智故乡散文系列分享会”;时隔一年,2023年世界读书日当日,“阅读郑州——从天地之中到龙子湖畔”又在郑州图书馆天中讲坛开讲。

一年一本,一本一次,“匀速”前进;渐成规模,初具体系,质量持续。

在流量为王的当下,一条抖音视频就能让一座城市出圈、爆圈、炸圈。张广智依然握紧手中的笔,用最纯粹、最传统的写作方式抵御防守着快餐化的时代、防御呵护着日益被侵袭蚕食的阅读时光,将一腔赤子之情流于笔端,将满腹炽烈之忱溢于纸面。

在任上的时候,张广智曾推动过大象出版社《河南历代方志集成》的出版工作。

一次性汇编现存上起明永乐十一年(1413)下至新中国成立(1949),五百三十六年间河南通志、府(州)志、县志、乡土志等,共19卷586种565册,内容涵盖自然、社会、人文、经济的发展变迁。

碰到这样的大工程,很多出版社都知难而退、绕道而行了。为了完成这项“迄今为止研究河南最为真实、最为权威的文献史料”,张广智也是“尽力到无能为力”。

当时全国多地都在启动这样的出版大项目,但最终只有河南成型。“左岸”靠窗有两个大书架,顶天立地,满满当当。

爱出爱返,双向奔赴——一套《河南历代方志集成》成了他写作源源不断的素材库和“信息池”。

据不可靠消息,他的《河南 河南》一书正在进行时,且已完成大半。不日,你在书店可能就会看到一个齐整的方阵:《豫东 豫东》《郑州 郑州》《河南 河南》,从“小”到“大”,一字排开。

《嵩山 嵩山》《黄河 黄河》已经在前方招手了……


张广智

1957年生于河南柘城。曾任河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长、河南省政协副主席等职务。工作之余著有《稼穑集》《豫东  豫东》《故乡炊烟》《郑州  郑州》《智说列子》等多部作品。

(《郑州阅读》由河南文艺出版社2023年9月出版)


统筹:梁冰
编辑:张晓璐
分享至

VIP-0187

官员,学者,兼而有之

2023-09-06 1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