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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要去我乡下老家的坡上,找到我家的田地,很容易,周边围着一圈向日葵的就是——只有我家的田地边上种着向日葵。天空之下,大地广袤,绿意磅礴浩荡,而葵花的黄突兀而出,醒目鲜亮,从远处打眼就能看到。

几年前,母亲开始在田地边上种向日葵。我问,为啥种向日葵,田野上只有我们家种,鸟儿们会来吃呢。母亲却说,就让它们吃吧,吃葵花籽,就不吃庄稼了——长尾巴狼鬼精得很,会啄花生粒吃。再说,兴许它们顺便会啄地里的虫子。

母亲说的长尾巴狼,是喜鹊。我见过它们啄花生粒,先将花生周围的泥土一点点掏空,然后啄露出来的花生。它们会不会啄地里的虫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了向日葵后,葵花盘肯定会成为喜鹊最爱落足的地方,它们在上面悠哉悠哉,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吃葵花籽。

除了鸟,也会有孩子偶尔到田野来,将葵杆拉弯,扳住花盘,一粒一粒扣籽儿吃。

等到了秋天,我回到乡下,去了田野,割下向日葵花盘,里面的籽儿大都缺失了,空荡荡的,像是一个人豁牙的嘴。但总归还是剩下一些的,我抱着花盘,一点点揪着吃。在田野吃东西,特别香,就好像把百草的味儿、百花的香气,全都吃在了嘴里。

母亲在田地边上种向日葵,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她特别喜欢种花。我家还是三间土屋、院墙还是篱笆时,母亲每年都在篱笆边种一圈花。春、夏,乃至秋天,我家的花是不断的,有人走过,啧啧称赞,说母亲不仅种庄稼种得好,花也种得好。

母亲种庄稼,就像东邻奎婶说的:“她啊,种庄稼就像绣花一样。”确实,我家耕完地后,母亲要用镢头一点点将土坷垃砸碎,平整得就像豆腐块,垄背呢,母亲也调得特别直。种的庄稼,站成一条线。村里的老木匠桂爷爷从地边经过,也常竖起大拇指夸赞。

母亲种向日葵,不占用好土,而是种在地堰上。挨着向日葵边,母亲还要种上一行山豆角,葵花主要是用来看的,而山豆角是用来吃的。

这时节,我每次回乡下,都会挎上竹篮,去我家田地摘山豆角。葵花站在那里,迎接我的到来。花盘黄灿灿的,那浓郁的黄,好像快要溢出来了。我在葵花下坐上一会儿,扯下一根嫩豆角儿,放在嘴里,慢慢嚼,将心放空。天上,百灵鸟儿在唱歌。野花上,蜜蜂在跳舞。我是它们的听众和观众。

有时我回乡下,只是因为我在城市里遇到一些事儿,无法排解,内心郁郁。母亲看得出来,但并不劝解我,只是说,去坡上逛逛吧。母亲知道,田野足够阔大,足以容纳我心中倾倒出来的东西。

母亲会如我一样抱怨生活吗?不知道,我从未从母亲那里听到过她对生活的半点不满。她微笑着,面对命运的不公。幼年失去了父亲,未至中年失去了丈夫,人世的风雨抽打着她,但她如一棵苍劲的树,昂然挺立,从不退缩。她有善于发现美的能力,从遍地泥泞中,总能发现一棵微不足道的小花,为此而欣喜;从逼仄的人生缝隙中,总能找到一道光亮,为此而粲然。

曾经艰难的日子里,母亲用田地和庄稼对抗生活的挤压,她让地里长出粮食,长出钱,长出生活所必需的物资,也长出希望来。这样,她便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路上的荆棘,依然能笑着踏过。

母亲种下的那些向日葵,一直站在田野上,怀揣希望,栉风沐雨,直到收获的季节来临。到那时,它们成为一枚枚金色的勋章,那是秋天颁发给大地的勋章,也是大地颁发给母亲的勋章。

(作者 曹春雷 来源 泰山晚报微信公众号 主播 连晓东 制作 王宜谦)


统筹:梁冰
编辑:张晓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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