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很多人都活在当下的时空中而缺少超验的线索，从而遇到一点儿挫折就呼天哭地，或者怨天尤人；有人甚至一有风吹草动就望风披靡，稍有定力的人遇到天崩地坼也难以释怀，更难觉人达人。当年朱熹也有天地崩毁的感叹，他的格局不算大，但他跟千千万万的平民大众一样，坚定地相信理的存在：万一山河大地都陷了，毕竟理却只在这里。读书明理，但往往读书人的时空感还差一些。余英时先生就认为，既要有专家之学，又要有通人之学。他说，“通人之学给人以远大的眼光，不会为眼前的苦难所挫折，不是一遇到困难就感到天地道断。像爱因斯坦，他的承担力有多大！司马迁，为生民立命。顾炎武写《日知录》，目的很明确，就是经世、明道。”余先生还以陈寅恪为例说，“以陈寅恪为例，他的著作特别对读者有吸引力。能做到这一点，有先决条件，就是所赖以立足的学术必须是能正面承担苦难的学术，不是花花草草的学术。陈寅恪的学术具有文化承担力，他告诉人们一种境界，知道怎么活。”

02

瞿小松先生是大音乐人，却借口功夫在声外，爱读闲书，不务正业。他的大著《之间》就是会意陶潜、相和东坡、悦读庄周，一个人能熟读三位先贤，并跟他们对话，唱和，实在是人生难得的福报。我读他的书时，一再想起当年读三位的各种情态，我还买过东坡手抄陶渊明集的复印本。有一天翻开瞿，读陶诗和瞿的唱和，禁不住也想唱和。儿子在旁边问，爸爸你这是做什么，我说这是一个叫陶渊明的人写的诗，瞿小松伯伯跟着写了诗，爸爸也想跟着写诗。小松先生的功底真是了得，他在后记中说：

陶潜苏轼之间

庄周老聃之间

老子耶稣之间

基督佛陀之间

古今之间

宇宙之间

天不言兮日往月运

地不言兮山高海深

空寂寥兮甘霖普降

万物自运自取自安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03

邻居的女儿非常聪明懂事，尤其是舞蹈，几乎是我们聚会时的保留节目，每次都给我们惊艳。但就是这么活泼开朗的孩子，学业成绩不太好。每次考试都让当妈妈的揪心，妈妈说自己都快抑郁了。遇到这样的情况还真不容易安慰劝解，幸好邻居朋友志刚是教育专家，懂学校教育，懂成长心理，能够提供疏导。这也让我想到真正的社区就是这样的，除了“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一类的共情，还有不少现实问题需要分享，甚至共同应对。就像邻居女儿的问题不只是一家人的问题，也是邻居朋友们的问题。说到教育，这是老生常谈的话了，令人不安，但只有少数人能够坚持己见，能够懂得道理并按道理立身。有一个中学老师在我面前曾经骄傲地说起自己的爱人：我爱人不读书，但是明理。

04

周卫东说，冬天正是孩子们感冒的好时候。去医院给孩子看病，发现孩子们比学校的都多。陪孩子养病，无所事事也无心事事。突然发现孩子也发现了，在现代，只有自己的身体病了，才能获得某种自由。可以不上学了，不用应付各种事了。大人则可以推掉各种应酬，可以放下要看的书，可以不写要写的东西。我突然理解庄子的濠上之乐，因为一直有人批评庄子不懂逻辑，濠上之乐是庄子的短板，说他在那里跟惠施胡搅蛮缠。其实庄子并非不懂理性世界，只是他不常驻而已。他要的是与物为量，超越现实的束缚，真正获得身心的自在。我们普通人多体验一下这种人生的乐趣，对身心还是有益的。

05

一觉醒来，邻国已经戒严了一回。想到《非常道》里记过梁漱溟先生的名言，一觉醒来，和平已经没了。千年、百年的游戏在继续，只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自己在游戏中的角色。人生的角色不同，有幸担当千万人人生重要的管理者，有些人如履薄冰，有些人则以为自己拿到了本钱、筹码，可以向世界豪赌一把。我曾经见过一些企业家和官员，他们为政为商之余，也遍读历史，希望从历史上的循吏和商业文化中吸取经验教训，认真做好在任时的工作。这些人真是了不起。

06

有些人惊讶叶先生的辞世引起的反应之大。有不少人见叶当年的阿世文字不免遗憾或以为其俗，当然仍有体谅者、得见道理者。还有年轻朋友愤然说，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叶先生这一生太不容易。还有人说，没有想到先生仙逝，人间六种震动。叶先生曾有词《瑶华》：

当年此刹，妙法初聆，有梦尘仍记。

风铃微动，细听取，花落菩提真谛。

相招一简，唤辽鹤归来前地。

回首处，红衣凋尽，点检青房余几。

因思叶叶生时，有多少田田，绰约临水。

犹存翠盖，剩贮得，月夜一盘清泪。

西风几度，已换了微尘人世。

忽闻道，九品莲开，顿觉痴魂惊起。

赵朴初先生有和：

光华照眼，慧业因缘，历多生能记。

灵山未散，常在耳、妙法莲华真谛。

十方严净，喜初度，来登初地，是悲心，参透词心，并世清芳无几。

灵台偶托灵溪，便翼鼓春风，目送秋水。

深探细索，收滴滴，千古才人残泪，悲欢离合，重叠演，生生世世。

听善财，偈颂功成，满座圣凡兴起。

我也为此和填一首：

航之一叶，河广何如，优游秋兴记。

东西无问，风过耳，都证苦谛真谛。

周流六合，算登顶，立锥初地。

且庄重，利乐文字，润泽人心有几。

饮冰受命朝夕，看残照西风，庄子秋水。

心领神遇，不目视，千百年间眼泪。

是非善恶，随之义，孤行与世。

莫回首，六种震动，万籁群息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