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电视剧《北上》的热播,出版于2018年的原著小说《北上》也再次进入读者的视野中心。《北上》是一部以大运河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在评论家、西华大学副教授蒋林欣看来,它是运河文学的里程碑,也是河流文学的代表作。

记者:您是大陆第一位提出“河流文学”概念的学者。在河流文学当中,《北上》是一个什么存在?从河流文学的角度去审视《北上》,它具有什么特色?

蒋林欣:关于《北上》,我之前写过一篇评论,观点也比较明确。虽然这些年也有一些河流文学的作品出现,但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改变我的看法。

总的来说,《北上》这部作品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河流文学作品。在《北上》之前,也有一些作品会涉及到同类题材,但是没有《北上》表现得那么突出。他走出了刘绍棠等作家的运河写作模式,也走出了自己二十年来的运河写作模式,为运河文学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页,是当下河流叙事的转折与突破。

记者:就您的观察,近年来,还有哪些重要的河流文学作品出版?

蒋林欣:自《北上》这部作品出版以来,河流文学的作品数量是很多的。我可以举几个例子,也是我们研究评论比较多的一些对象,比如说2021年出版的李凤群的《大江》,三部三卷本,叙事宏大,它主要聚焦的是当下长江流域江心洲的变迁;还有2021年出版的残雪的《水乡》,这部小说我前段时间也写了一篇相关研究文章,它主要是写水下的故事,极具特色,我认为,它在河流文学中开辟了一个新的表现场域;还有苏州大学的王尧教授,他写了一部《民谣》。这部长篇小说首发于2020年《收获》杂志第六期,2021年4月出版单行本。这几年评论界对它也做了相关的专题研究,我也是把它放入河流文学这一领域进行研究。这本小说主要讲述一个水上少年成长的故事,我认为它的一个重要特色是采用了多重视角的叙事手法,时间上也有一种折叠效果。

此外,还有《大河风流》《漕运三部曲》《白洋淀上》等作品,它们都是《北上》出版以来几部比较典型的也是比较重要的河流文学作品。

记者:近年来不少热门小说都在书写河流,像您刚才举的这些例子;在经典文本中,还有《静静的顿河》这些作品,河流在文本中占有重要地位。对于文学来讲,河流是一个什么存在?为什么河流会成为审美对象,并激发人们的写作欲望?

蒋林欣: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我选择研究“河流文学”的时候在思考的:对于文学来说,河流它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觉得还是比较难,但是我可以说几个层面。

要谈文学,首先要谈我们的文明。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和古代中国“四大文明古国”,从地理上被归结为大河文明,它跟西方有些国家,像古希腊、古罗马、英国、法国不一样,它们主要是海洋文明。

中华民族无疑是江河的儿女,华夏文明也离不开河的赐予。文学是文明的一部分,我们的文学的生成,天然地就深受河流的影响。

虽然我们国家的海岸线很远很长,但是我们还有大部分的内陆板块,跟内陆板块的人们亲切的、接近的比较多的肯定是各个地方的河流,其中包括长江、黄河、运河这样一些大江大河,也包括作家们亲身经历的,亲身体验的,伴随着他们成长的一些家乡的小河。

这是从文学与河流的生成关系角度来说的。另外,我们也可以从文学文本构成来考察。河流可以是文学场景的一个重要构成,故事发生的重要场景。它为我们的文学提供了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我们很多小说聚焦的是水上的人物,包括像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这些沿河而生的少年少女、船夫甚至妓女等各种以河流空间所延伸的这些人物。

为什么河流能成为审美对象,激发人们写作的欲望?这是对水文化的赏析和赞美,孔子说过“逝者如斯夫”,“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是古人的审美哲学。这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文化DNA。除了我们传统的审美哲学基础,很多作家的人生体验跟水是密切相关的。很多作家,我们去考察他们的成长时期,他们跟水是非常亲近的。比如说废名、沈从文、鲁迅以及其他江南的作家。当代作家中,比如张炜有他的芦青河,莫言也有他的胶河,莫言有一篇文章专门谈他的文学与河流的关系。

其实,很多作家都会谈到他们的作品以及他们的人生与故乡河流的关系,我正计划着手将这些作家关于河流的言说文稿集纳成册,对河流文学研究来说,具有很高的出版价值。

记者:您是大陆首先提倡河流文学这一概念的学者。请详细介绍什么是河流文学?

蒋林欣:明确将河流跟文学结合起来,提出河流文学这一概念的,其实是一位中国台湾作家。2006年,他在一篇文章中对河流文学这一概念进行了界定,他认为河流文学指的是一种以河流为主要写作题材的文本表现,在文本中,河流应该是它所刻画的主要对象。如果严格定义的话,河流文学应是关注河流生态的文学作者所写的作品。

他为河流文学所做的界定更多的是从生态角度出发。我在此基础之上,重新提炼了河流文学的概念,并从文本的角度给河流文学做了一个范围界定。我认为,河流文学包含的作品可分为几个层面:一是以河流为主要题材、表现对象、核心意象一些文本。这也是河流文学研究的重点关注对象,比如徐则臣的《北上》;二是虽然不以表现河流为主要目的,但是以河流为主要叙事抒情背景的文本,这类作品非常多,像鲁迅的关于故乡鲁镇的那些作品;三是作品里以与河流相关的事物、意象、民俗、文化作为审美中心的文本,比如对桥、船、码头的描写,这部分文学作品的范畴是比较大的。

记者:在框定了河流文学这一概念后,追溯它的源头,河流文学是从哪部文学开始算起的呢?

蒋林欣:中国文学的起源是多元的,我们可以上溯到远古的神话传说,还有诸子百家。如果对河流文学进行溯源,一定要有一个标志的话,我觉得《诗经》比较合适,《诗经》里面其实就有很多符合河流文学定义的文本。比如《关雎》《蒹葭》就是一个以河流作为重要的叙事空间的作品。如果没有河流背景,我们的文学中也就不可能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样的距离之美、朦胧之美。还有《汉广》,“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所以我觉得虽然不能明确地说河流文学一定是从哪部作品开始的,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标志性作品的话,我觉得可以从《诗经》谈起。

记者:近些年来,河流文学有什么变化,或发展趋势?

蒋林欣:改革开放以来,河流文学肯定是蓬勃发展的。它的发展跟当时的文学潮流密切相关。

比如20世纪80年代,发生了非常典型的寻根文学思潮。那么,寻根文学到哪里寻根?一个是到荒野的地方,还有一个是去往河流。王安忆在她的一些文章里讲到,当时他们到黄河寻根,很多青年背上行囊,穿上牛仔裤,去寻找黄河。王安忆的《小鲍庄》主要讲述了一个小村庄几户人家的生存状态和生活命运。其中,小鲍庄遭到洪水的灭顶之灾,一个孩子捞渣为了救孤寡老人鲍五爷而牺牲。小说通过对神话的借用和置换形成了它宏大的书写视阈与审美气象,运用反讽艺术在显性和隐性的双重话语对峙中发现了失根的历史真相。它虽然是写洪水的故事,但跟河流密切相关。还有张承志的《北方的河》,也是寻根文学的代表作,是典型的河流文学文本。

从河流寻根,几乎成为当时作家们的一种集体意识与行动,如张炜《古船》、齐邦媛《巨流河》等,均是在这一时代主题、文化背景下以河流为依托的文化寻根之作。徐则臣《北上》是一部大气磅礴的史诗性作品,在大运河这一河流地理空间中浓缩了百年中国的历史风云与世态百相,被誉为一部“民族的秘史”。它延续了新时期文学寻根冲动的余绪,在当下寻求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话语中进行文学河流叙事与民族文化想象建构。

在反映改革开放以来现实发展的作品中,贾平凹《浮躁》、李杭育《最后一个鱼佬儿》、关仁山的《麦河》以及赵本夫的一些作品,都是河流文学的佳作范本。

黄河、长江、运河、珠江……回望现当代文学史,全国范围内的大江大河大湖,几乎都有其代表性作品。丁玲的桑干河、孙犁的白洋淀、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汪曾祺的大淖、徐则臣的大运河、林棹的珠江……而在当下,河流文学正日益壮大,相关作品日渐丰富。尤其是近几年,随着经济的发展,文化的重新发掘,黄河、长江、运河进入人们视野,成为热门话题,而我们作家的书写,也势必与之相随,可以想见,在不久的未来,河流文学将会以喷涌之势迎来发展的高峰。

(来源:紫牛新闻 作者:臧磊)


统筹:梁冰
编辑:张晓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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