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兴平

(一)

高一时，他二十一，她十七岁。班里的女同学都喜欢他，她也想喜欢。可她家里条件差，人长的也不好看，只能咽了口唾沫，假装不去喜欢。

一天，父亲病危，她没请假就守着父亲。那天，他骑了辆破自行车，走了十几里山路才赶到她家。

她见到他时，头一直低着。他坐在女同学父亲身边，一直坐到了半夜。

第二天，天不亮。女同学把他送到门口，眼睛里湿润润的。他停下自行车，捋了捋她的头说:"以后有啥事，给老师说一声"。她嗯了一声，转过身用手捂住了嘴。

高二暑假，她和村里人去新疆摘棉花。别人收工时，她总会多摘一会。棉花摘完后，母亲给她三十块钱，让她为自己买件衣服。她在县城百货商店转了一圈，最后只买了一尺黑条绒布。

母亲不依，浸着泪说:"闺女呀！买件像样的衣服吧！别让人家笑话你没爹"。她嗯了声，背    过身用手捂住了嘴。

那天，大片，大片的杨树叶子铺满了校园。她在操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红着脸敲开了他的宿舍。他接过了她手里的那双条绒鞋，在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他说这鞋真好，穿在脚上舒服极了。她笑的可恬静了。

高考前的一个上午，她红着脸递了他一个红色笔记本。他打开后放到了一边。她低着头一直站在其他同学身后。

那天下午，她坐在座位上，心跳的特别厉害。他捧着好多笔记本，站在讲台上看了许久才说:"同学们，你们看看我，我再看看你"。那个瞬间，好几个女生都哭了，她也哭了。

那天，他和同学们说了很多话，一直到太阳偏西时，他们才站在操场上准备照毕业照。    她那天不知为啥，总躲着他。可照相时，他还是让她蹲在了他的前面。

那天，一片，一片杨树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就像她的心一样。那天，她走出校门很远，很远，才打开了那红色的笔记本。她想，他是喜欢她的。可打开后，除了那句:老师，我可以喜欢你吗？，剩下的就是她的绝望，和一颗颗泪水。

大学毕业后，她结婚时，他没来，只托人随了份礼。后来，女孩出了国。再后来，女孩听道他生病去逝的消息，还是从国外赶了回来。参加他的葬礼时，才知道他终身未娶。她问同学，他在等谁？。有个男同学说:等他一个同学。那天，她心里酸楚极了，走在大片，大片的杨树叶子上，她想她如果长的比他女同学好看多好，没准他也不会走的这么早。那天，她不想哭，还是忍不住仰起头看着一片，一片杨树叶子飘落时哭了。

许多年，许多年收拾母亲的老屋时，她还是看到了那本红色的笔记本。她不甘心地一页，一页翻着，当翻到中间时，她才发现那页:可以，等你长大了。

那个瞬间，她用手捂住了嘴，忍也忍不住，还是大声，大声地哭了出来。

这也许是缘分，远者为缘，近者为因。这也许是错过，缘与因之间本来没有质变，有的只是上辈，我在奈何桥上，你在奈何桥下吧！

(二)

男孩和她是邻居。四岁时，男孩尿湿了裤子，她把外裤脱了下来换给了男孩。她说，记得还我。男孩跟在她身后嗯了一声。

七岁时，女孩要上学，男孩缠着女孩。女孩领着男孩找到了他父母。他父母便把他交给了女孩。男孩作业做的慢，女孩总是帮他做，男孩一直耍赖。有一天，女孩把男孩领到没人的地方，折了根柳条抽的男孩乱跳。女孩说:记得，考一百分还我。男孩蹲在地上嗯了一声抹着眼泪委屈地哭着。

十六岁时，男孩追班上一个女生。女孩把省下的零食钱全给了他。后来，男孩失恋了，用小刀要割脉。女孩很生气，找了把菜刀扔给了他说:"记得，把钱还我再死"。男孩，跪在地上嗯了一声，哭的撕心裂肺。

上高二时，男孩要学文科，女孩很生气，从文科班硬拽进了理科班。男孩还想跑，女孩用手死死掐着他的胳膊，男孩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女孩才放开了手说:"记得，还我一个笑脸"。男孩嗯了声，摇着头对女孩笑了笑。

大学毕业后，男孩找了几个女孩都没成功。女孩很生气，就把自己嫁给了男孩。

新婚那晚，男孩搂着女孩，女孩拧着男孩的耳朵说:"我借你一生，这辈子记得还我"。男孩笑的可甜了，嗯了一声，便把头埋进女孩的胸口。

三十五岁时，男孩去广州学习。临走时，女孩递给了他几盒东西。男孩笑了:"用这玩意干嘛？"。女孩拍着他的肩膀:"见了你的梦中情人，方便呀！"。男孩笑的转过了身。半年后，男孩刚回来后就去了单位。女孩进门就翻开了男孩的行李箱。打开后，看了看，又数了一下，便躲到了卧室。

晚上，男孩刚上床就要搂女孩，女孩躲了又躲。男孩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几个小袋。女孩一下压在男孩身上，揪着男孩的鼻子，男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五十五岁时，女孩做了体检。那天，男同学去医院，女同学让男同学顺便把女同学的体检单也带了回来。男同学看完病，接到女同学体检单时，他颤抖着手，眼睛里半眼圈泪花找到了大夫。大夫叹了口气说:"耽误了，耽误了！"。出了医院，男同学坐在路牙边，浸着泪水，一根又一根抽着烟。

到家后，他递给了她一伤假的体检单说:"我们去趟青海吧！这辈子，一直想看看青海湖"。

女同学笑了:"再等一年吧！儿子刚买了房，买了车，钱也紧张，加上孙子上学要送"。他一下火了。"这辈子，这辈子跟着你不是工作，就是父母，孩子，跟你，跟你委屈死了"。

女同学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他。最后还是依了她。

从青海回来时，遇上了飞机事故。女同学把降落伞包往他身上一套，浸着泪说:″这次，这次就不用还了"。男同学抓过空姐的伞包说:"你也穿上吧！这辈子欠你的，还没还呢"。说完男同学便紧紧抱着女同学，眼泪汪汪的。

事故排除后，整个机仓一下热闹了起来。女同学望着男同学一脸的泪水，掐着他的大腿开心地笑道:"你呀！多少年没见你流泪了"。

说完，男人忍也忍不住抓在她的腿上像个孩子哭了起来。"你呀！这辈子欠你的咋还呀！咋还呀！"。

"你呀！老东西，叫我一声姐，不就还了"。

男人忍也忍不住，抽泣地喊道:"姐，姐呀"。

这个瞬间，机仓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俩。

女同学低下了头，眼泪汪汪地说:"你呀！没出息，你呀！你可真笨，你欠我的还没还我，我咋能死呢"。

"那体检单？"。

"真笨，医院弄错了"。

"不会吧！你呀，你呀！白叫你一声姐了"。

"是吗？是吗？"说着，女同学一下抓住了他的耳朵说道:"喊一声姐，喊一声姐，我想听"。

"姐，好疼呀，姐，疼"。

这个瞬间，一飞机上的人全都笑了，笑的那么开心。

这也许就是相欠吧！若无相欠怎会相见，若不相欠怎会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