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冰溪洋

一、蝉鸣里的夏日信号

六月午后，日头把村口的柏油路晒得冒白烟，田埂上的狗尾草蔫头耷脑地垂着，连趴在碾盘下的老黄狗都懒得动，只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喘气。唯有蝉鸣不知疲倦，老榆树上的“老油子”扯着嗓子喊，村头那棵百年泡桐树上的“嫩知了”跟着应和，嗡嗡的声浪裹着热浪滚过村庄，成了盛夏最执拗的背景音。

晒谷场边的麦秸垛下，几个半大孩子扒着草垛缝隙，耳朵却像雷达似的追着蝉声转。在大人眼里这是聒噪，在娃们心里却是清晰的邀约——那振翅的“歌唱家”就藏在枝叶间，等着被发现、被“征服”。竹筐往地上一撂，裤脚往上一卷，粘知了的“战役”就算打响了。

二、神兵利器的诞生

找竹竿得去村东头的竹林。二柱子他爷常说：“选竿子得挑三年的老竹，不软不脆，才有劲儿。”孩子们钻进竹林，踮脚瞅准碗口粗的老竹砍下来，坐在石头上削去枝丫，用砂纸磨掉毛刺，最后在石碾子上反复压几遍，直到竹竿透着韧劲，握在手里滑溜溜的才作罢。

面筋是成败的关键。趁大人不注意偷摸挖一捧张家婶子刚磨的新麦面，跑到井台边就着凉水揉。井水带着凉意浸着手心，面团在掌心里翻来滚去，先搓成圆团，再在水里反复淘洗。淀粉顺着指缝溜走，像细碎的云朵飘向水底，井水渐渐变浑，手里的面团却越来越瓷实，最后凝成鸡蛋大小、带着麦香的胶质。捏一捏能弹回来，拉一拉能扯出银丝，往脸上粘一下能粘住汗毛，这“魔法胶水”才算成了。

把面筋小心翼翼缠在竹竿梢头，绕成鸽子蛋大小的疙瘩，对着阳光瞅确认没有缝隙。孩子们举着竹竿在空地上试了试，梢头在空中划出轻巧的弧线，“神兵利器”在手，连脚步都带着风，裤管扫过草叶时都透着得意。

三、树荫下的潜行

循着最清亮的蝉鸣摸到老槐树下，孩子们瞬间变了模样。踮着脚、猫着腰，像刚学步的小猫，连呼吸都放轻了。阳光透过叶缝筛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也照亮了三米高树枝上那个黑亮的身影——它正撅着屁股，透明的翅膀随着鸣叫微微颤动，背上的甲壳泛着油光，连腹部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举竿的孩子胳膊伸得笔直，竹竿像蛇一样慢慢往上探。手心沁出的汗让竹竿有点滑，他赶紧换个姿势攥紧，胳膊肘抵着腰杆当支撑，胳膊上的肌肉都绷成了小疙瘩。离蝉还有半尺远时，连旁边的伙伴都屏住了气，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盖过了蝉鸣，空气里飘着树叶的清香，也裹着化不开的紧张。

“粘！”不知谁低低喊了一声。竿头猛地一抬，面筋“噗”地贴在蝉翼根部。那“歌唱家”瞬间炸了毛，“吱——”的一声尖叫刺破空气，翅膀疯狂扑腾，却被面筋牢牢锁死，透明的翅膜上缠满了银丝，越挣扎粘得越紧，黑色的爪子在空中乱抓，却怎么也挣不脱这“温柔陷阱”。

四、欢喜与遗憾

孩子们欢呼着把竹竿往下收，蝉还在徒劳地挣扎，黑色的甲壳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用指甲轻轻抠掉面筋，把蝉放进系着麻绳的玻璃罐头瓶里，它撞得瓶壁“咚咚”响，瓶里很快就热闹起来——三两只蝉此起彼伏地叫着，翅膀扑腾的声儿混着鸣叫，成了最骄傲的战利品。有孩子把蝉拴在竹竿上，举着跑过晒谷场，蝉鸣跟着脚步一路响，惊起几只在谷堆旁啄食的麻雀。

不是每次都能得手。有时竹竿刚举到一半，蝉“扑棱”一声就飞了，只留下晃悠的树叶和孩子们懊恼的跺脚，连蝉鸣声都像是在嘲笑；有时面筋没洗好，粘到一半就掉了，眼睁睁看着猎物逃进叶丛，只能对着空竿子叹气，把剩下的面筋揪下来塞进嘴里嚼，麦香里都带着委屈；还有时贪心不足，想粘最高处的“大嗓门”，结果竹竿一晃，惊飞了一片，落得伙伴们的埋怨，连蝉鸣都变得稀疏了。

日头偏西时，玻璃瓶里的蝉渐渐安静。孩子们坐在打谷场的石磙上，看着夕阳把竹竿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末梢的面筋还沾着几片碎叶。有孩子把翅膀受伤的蝉放到地上，它扑腾着残缺的翅膀，慢慢爬向树根——那里的泥土还带着潮气，藏着它未唱完的夏天。

五、麦香里的余温

如今村里的孩子少了，东头的竹林被圈成了厂房，机器的轰鸣盖过了竹涛声；井台边的石板裂了缝，井水浅得映不出人影，再没人偷偷挖面洗面筋。蝉鸣依旧在盛夏响起，从楼房的空调外机旁、从小区的绿化树上钻出来，却听不出当年的热闹了。偶尔有老人在树荫下纳凉，看见飞过的蝉，会眯着眼念叨：“这叫声咋就不如从前清亮了？那时候娃们举着竹竿跑，风里都飘着麦香呢，连汗珠子摔在地上都带着甜。”

麦收后的田野里，新苗在风中摇晃。粘知了的竹竿早被劈成了柴禾，在灶膛里化作了灰烬；洗面筋的井水也浅了半截，再也淘不出带着麦香的胶质。可那些夏日的声响和触感总在记忆里鲜活——面筋粘在指尖的黏腻，蝉翼震颤的微弱气流，还有孩子们追着蝉鸣奔跑时，被风掀起的衣角沾着的草屑。就像被粘住又悄悄飞走的蝉，那个攥着竹竿的夏天，终究是粘不住的，只留下麦香里的余温，在蝉鸣再起时轻轻泛起，漫过岁月的河床。

作者简介：冰溪洋（系笔名)，原名杨锡冰，男，河南信阳商城人，娱评人、知名散文创作者、资深博主，河南省微电影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其大量作品覆盖中国作家网、央视网、人民网、凤凰网、中国知网、大河网、顶端新闻、大象新闻、今日头条、百度新闻、网易新闻、搜狐新闻、简书等众多主流网络平台。曾荣获责任中国——人民网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会责任博客，人民网2014年度十大微博网友；央视网2011年度最具影响力精英博主奖、2012年度十大人气草根博主奖、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报社顶端新闻2024年度顶端文学十佳散文创作者、2024顶端人气创作者TOP100；入围“博客十年——影响中国百名博客评选”200名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