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冰溪洋
日头刚沉到山坳里,空气里还裹着晒了一天的暑气,黏糊糊地贴在人胳膊上。院角的老槐树叶子纹丝不动,远处传来邻居家蒲扇"哗啦"的轻响,青蛙在田埂里"呱呱"地叫,只有不知藏在哪个草垛里的蚊子,率先醒了似的,"嗡嗡"地在耳边绕圈——刚坐在竹椅上想歇口气,脚踝就被叮了个红疹子,一挠就痒得钻心,连带着心里也躁得慌。
堂屋里传来拉开抽屉的声响,跟着是"咔嗒"一声,铁皮盒盖被掀开。那盒子是老物件了,绿漆掉了大半,只剩侧面印着的黄菊花还能看清,边角磨得发毛,是常年攥在手里、蹭在衣料上留下的痕迹。不多时,有人捏着盘墨绿色的蚊香走出来,指尖还夹着个铁支架——支架杆上的锈迹蹭在指腹,糙得像老槐树的皮,顶端的卡槽却被磨得光滑,该是用了好些年,卡过无数盘蚊香。把蚊香往支架上放时,得轻轻掰着螺旋的边,生怕用劲大了折了,等"咔"地卡进卡槽,那圈绿才稳稳悬在半空,像个缩起来的弹簧。
打火机按下去的瞬间,"嘶啦"一声窜起橘红色的火苗,舔着蚊香的顶端。先是烧出个小黑点,火星跳了一下,又贴着蚊香边慢慢往下爬。火苗灭了,一缕细如棉线的青烟冒上来,风都像怕吹散它,这会儿竟静了,只看着烟贴着空气往上浮,晃了晃才散开。凑近看,烟刚冒头时直挺挺的,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走不远就软成扯松的棉絮;窗缝溜进风,烟又活了,转着圈续上断处,飘到灯泡下被昏黄的光一照,透着半透明的白,像给夜色蒙了层薄纱。
烟里的味儿也跟着漫,不是院里栀子花的甜香,是干草木气混着淡药味,咂嘴能尝出点微苦。这味儿不冲,是慢慢渗的:先绕着竹椅沾在袖口,再飘到绳上晾着的白衬衫,连堂屋凉席的纹路里都吸了这气——早上翻身时一摸,凉丝丝的席子上,还裹着子夜的味道。夜里躺在凉席上,鼻子里钻着这气,连翻身都敢放轻了劲,怕扰了这份静,再听不到蚊子"嗡嗡"的吵声,就算把胳膊露在外面,也不怕被叮了。
指尖碰了碰铁支架的凉,忽然就想起老辈人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夏夜,院里摆着矮木桌,老人坐在竹椅上摇蒲扇,扇面上的竹骨磨得发亮,扇边还补着块浅蓝的布。她总把那绿漆铁皮盒揣在围裙口袋里,掏出来时,磨毛的边角总蹭着布纹,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手边小板凳上的蚊香支架,总被她擦得锃亮,连锈迹都透着光,像是件宝贝。烟飘到她花白的头发上,她也不躲,只时不时伸手指尖拨拨蚊香,怕火星烧着板凳腿。孩子们围着桌子跑,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却总爱凑到蚊香边伸小手抓烟,刚探过去,就被老人的蒲扇柄轻轻拍在手背上:"别碰,烫着手。"那时候空调是稀罕物,屋里最热的夜里,就靠这盘慢慢烧的蚊香,换一夜能伸直腿的安稳觉。
后来搬进楼房,夏天一热就开空调,冷风裹着外机的声响挡着暑气,连窗外的蛙叫都听不清了。驱蚊用插电的液儿,按一下出雾,没声没烟,也没那股草木气,连蚊子消失都悄无声息。有次收拾老房子,从柜角翻出那个绿漆铁皮盒,盒底积了点灰,里面还剩两盘蚊香,绿得发暗,边缘有点受潮的软。找支架点上时,烟还是那样贴着空气飘,味儿一钻进鼻子,院里的竹椅、老人摇着的蒲扇、孩子们追着烟跑的笑声,忽然就都回来了——原来有些事儿,早被这缕烟裹着,藏在记忆最软的地方。
蚊香烧得慢,一圈圈往下走,火星啃着墨绿色的边,留下细灰痕。后半夜火灭了,只剩灰白的螺旋壳,一碰就碎成渣,落在水泥地上,风一吹,细碎的渣子粘在鞋底,像带了点夜的痕迹。它烧了一整夜,自己成了灰,却把蚊子挡在门外,让人安安稳稳睡到天亮,连梦都是静的。
天快亮时,烟早散了,屋里却像还留着点味儿,贴在窗帘上,绕在晾着的睡衣角。拉开窗帘,太阳刚冒头,光洒在窗台的花盆上,蝉在楼下的树上开始叫,一声接一声,把夜的余温慢慢赶跑。夏天还是老样子,只是有些陪伴,换了种方式留在心里。就像那盘烧尽的蚊香,灰散了,可那缕烟、那股气,还有藏在里面的夏夜,总在某个瞬间悄悄冒出来——下次再闻到相似的味儿,说不定还会想起,那年夜里,老人摇着补了布的蒲扇,蚊香的烟绕着椅腿转,转着转着,就把时光也绕慢了。
作者简介:冰溪洋(系笔名),原名杨锡冰,男,河南信阳商城人,娱评人、知名散文创作者、资深博主,河南省微电影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其大量作品覆盖中国作家网、央视网、人民网、凤凰网、中国知网、大河网、顶端新闻、大象新闻、今日头条、百度新闻、网易新闻、搜狐新闻、简书等众多主流网络平台。曾荣获责任中国——人民网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会责任博客,人民网2014年度十大微博网友;央视网2011年度最具影响力精英博主奖、2012年度十大人气草根博主奖、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报社顶端新闻2024年度顶端文学十佳散文创作者、2024顶端人气创作者TOP100;入围“博客十年——影响中国百名博客评选”200名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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