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1139-1193),字子静,抚州金溪人。南宋哲学家、教育家,陆王心学的代表人物。本图源自明万历《三才图绘》。
《象山语录》是南宋哲学家陆九渊(1139-1193)的讲学言论汇编,由其门人编录。陆九渊主“心即理”之说,尝言:“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象山语录》集中反映了陆九渊的思想特征。本文为胡赳赳对《象山语录》的详细解析。柴愚参鲁,夫子所爱。故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以此见夫子欲子羔来磨砻其远者大者。后来子羔早卒,故属意于曾子。
“叩其两端而竭焉。”言极其初终始末,竭尽无留藏也。
“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此数语自曾子胸中流出。
(注:灰色加粗部分为《象山语录》原文,下为解析。)
象山续讲孔门是非。
高柴虽愚,曾参虽钝,却为孔子钟爱。子路让子羔(高柴)为费县县宰,孔子不舍,认为这是把别人家孩子害了,未及大材先堪用。而孔子是想磨勘成其远大。不料高柴早逝,孔子便又寄望于曾参。《论语·先进》中载此:“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
孔子教人,叩其两端,而竭问之。两端者,有始有终,有本有末,有正有反。不仅竭问,亦能竭喂,绝无留藏。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见《论语·子罕篇》。
曾子慨叹孔子之教,说:江汉之濯,秋阳之耀,洁白明亮,无以复加。此一情景,载于《孟子·滕文公章句》。孔子没,门人欲奉有子为师,以其面容酷肖孔子。曾子婉言而拒,表明孔子无人能代替。
象山深研细磨,大阐孔门精义。
《咸有一德》之《书》,言“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以此见当时只有尹、汤二人,可当一德。
皋陶论知人之道曰:“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乃是谓必先言其人之有是德,然后乃言曰:“某人有某事,有某事。”盖德则根乎其中,达乎其气,不可伪为。若事,则有才智之小人可伪为之。故行有九德,必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然后人不可得而廋也。
后世言伏羲画八卦,文王始重之为六十四卦。其说不然。且如《周礼》虽未可尽信,如《筮人》言三《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龟筮协从”亦见于《虞书》,必非伪说。如此,则卦之重久矣。盖伏羲既画八卦,即从而重之,然后能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而扶持天下之理。文王盖因其《繇辞》而加详,以尽其变尔。
《系辞》首篇二句可疑,盖近于推测之辞。
吾之深信者《书》,然《易系》言:“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此等处深可信。
伊川解《比卦》“原筮”作“占决卜度”,非也。一阳当世之大人,其“不宁方来”,乃自然之理势,岂在它占决卜度之中?“原筮”乃《蒙》“初筮”之义。原,初也,古人字多通用。因云:伊川学问,未免占决卜度之失。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非知道者不能。扬子谓“文王久幽而不改其操”,文王居羑里而赞《易》,夫子厄于陈蔡而弦歌,岂久幽而不改其操之谓耶?
自周衰以来,人主之职分不明。《尧典》命羲和敬授人时,是为政首。后世乃付之星官、历翁,盖缘人主职分不明所致。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却知人主职分。
《诗·大雅》多是言道,《小雅》多是言事。《大雅》虽是言小事,亦主于道,《小雅》虽是言大事,亦主于事。此所以为《大雅》《小雅》之辨。
秦不曾坏了道脉,至汉而大坏。盖秦之失甚明,至汉则迹似情非,故正理愈坏。
汉文帝蔼然善意,然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仅似乡原。
诸公上殿,多好说格物,且如人主在上,便可就他身上理会,何必别言格物。
杨子默而好深沉之思,他平生为此深沉之思所误。
韩退之《原性》,却将气质做性说了。
近日举及荀子《解蔽篇》,说得人之蔽处好。梭山兄云:“后世之人,病正在此,都被荀子、庄子辈坏了。”答云:“今世人之通病恐不在此。大概人之通病,在于居茅茨则慕栋宇,衣敝衣则慕华好,食粗粝则慕甘肥,此乃是世人之通病。”
《春秋》北杏之会,独于齐桓公称爵。盖当时倡斯义者,惟桓公、管仲二人。《春秋》于诸国称人,责之也。
古者风俗醇厚,人虽有虚底精神,自然消了。后世风俗不如古,故被此一段精神为害,难与语道。
因叹学者之难得云:“我与学者说话,精神稍高者,或走了,低者至塌了,吾只是如此。吾初不知手势如此之甚,然吾亦只有此一路。”
人方奋立,已有消蚀,则议者不罪其消蚀,而尤其奋立之太过,举“其进锐者其退速”以为证,于是并惩其初。曾不知孟子之意自不在此。
圣人作《春秋》,初非有意于二百四十二年行事。又云:《春秋》大概是存此理。又云:《春秋》之亡久矣,说《春秋》之缪,尤甚于诸经也。
尝阅《春秋纂例》,谓学者曰:“啖赵说得有好处,故人谓啖赵有功于《春秋》。”又云:“人谓唐无理学,然反有不可厚诬者。”
后世之论《春秋》者,多如法令,非圣人之旨也。
千古圣贤若同堂合席,必无尽合之理。然此心此理,万世一揆也。
铢铢而称之,至石必缪;寸寸而度之,至丈必差;石称丈量,径而寡失,此可为论人之法。且如其人,大概论之,在于为国、为民、为道义,此则君子人矣;大概论之,在于为私己、为权势,而非忠于国、徇于义者,则是小人矣。若铢称寸量,校其一二节目而违其大纲,则小人或得为欺,君子反被猜疑,邪正贤否,未免倒置矣。
有学者听言有省,以书来云:“自听先生之言,越千里如历块。”因云:“吾所发明为学端绪,乃是第一步,所谓升高自下,陟遐自迩。却不知指何处为千里?若以为今日舍私小而就广大为千里,非也,此只可谓之第一步,不可遽谓千里。”
吾于人情研究得到。或曰:“察见渊中鱼不祥。”然吾非苛察之谓,研究得到,有扶持之方耳。
后世将让职作一礼数,古人推让皆是实情。唐、虞之朝可见,非尚虚文,以让为美名也。
尝闻王顺伯云:“本朝百事不及唐,然人物议论远过之。”此议论甚阔,可取。
尝问王顺伯曰:“闻尊兄精于论字画,敢问字果有定论否?”顺伯曰:“有定论。”曰:“何以信此说?”顺伯曰:“有一画一拐于此,使天下有两三人晓书,问之,此人曰是此等第,则彼二人之言亦同,如此知其有定。”因问:“字画孰为贵?”顺伯曰:“本朝不及唐,唐不及汉,汉不及先秦古书。”曰:“如此则大抵是古得些子者为贵。”顺伯曰:“大抵古人作事不苟简,尊兄试观古器,与后来者异矣。”此论极是。
傅子渊请教,乞简省一语。答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后见其与陈君举书中云:“是则全掩其非,非则全掩其是。”此是语病。中又云:“阔节而疏目,旨高而趣深。”旨高而趣深甚佳,阔节而疏目,子渊好处在此,病亦在此。又云:子渊弘大,文范细密。子渊能兼文范之细密,文范能兼子渊之弘大,则非细也。
朱济道力称赞文王。谓曰:“文王不可轻赞,须是识得文王,方可称赞。”济道云:“文王圣人,诚非某所能识。”曰:“识得朱济道,便是文王。”
一学者自晦翁处来,其拜跪语言颇怪。每日出斋,此学者必有陈论,应之亦无他语。至四日,此学者所言已罄,力请诲语。答曰:“吾亦未暇详论。然此间大纲,有一个规模说与人。今世人浅之为声色臭味,进之为富贵利达,又进之为文章技艺。又有一般人都不理会,却谈学问。吾总以一言断之曰:胜心。”此学者默然,后数日,其举动言语颇复常。
一学者从游阅数月,一日问之云:“听说话如何?”曰:“初来时疑先生之颠倒,既如此说了,后又如彼说。及至听得两月后,方始贯通,无颠倒之疑。”
三百篇之诗《周南》为首,《周南》之诗《关雎》为首 。《关雎》之诗好善而已。
兴于《诗》,人之为学,贵于有所兴起。
洙泗门人,其间自有与老氏之徒相通者,故记礼之书,其言多原老氏之意。
先生在敕局日,或问曰:“先生如见用,以何药方医国?”先生曰:“吾有四物汤,亦谓之四君子汤。”或问:“如何?”曰:“任贤,使能,赏功,罚罪。”
先生云:“后世言道理者,终是粘牙嚼舌。吾之言道,坦然明白,全无粘牙嚼舌处,此所以易知易行。”或问先生:“如此谈道,恐人将意见来会,不及释子谈禅,使人无所措其意见。”先生云:“吾虽如此谈道,然凡有虚见虚说,皆来这里使不得。所谓德行常易以知险,恒简以知阻也。今之谈禅者虽为艰难之说,其实反可寄托其意见。吾于百众人前,开口见胆。”
先生云:“凡物必有本末。且如就树木观之,则其根本必差大。吾之教人,大概使其本常重,不为末所累。然今世论学者却不悦此。”
有一士大夫云:“陆丈与他人不同,却许人改过。”
先生尝问一学者 :“若事多放过,有宽大气象;若动辄别白,似若褊隘;不知孰是?”学者云:“若不别白,则无长进处。”先生曰:“然。”
先生云:“学者读书,先于易晓处沉涵熟复,切己致思,则他难晓者涣然冰释矣。若先看难晓处,终不能达。”举一学者诗云:“读书切戒在荒忙,涵泳工夫兴味长。未晓莫妨权放过,切身须要急思量。自家主宰常精健,逐外精神徒损伤。寄语同游二三子, 莫将言语坏天常。”
先生归自临安,子云问近来学者。先生云:“有一人近来有省,云一蔽既彻,群疑尽亡。”
先生云:“欧公《本论》固好,然亦只说得皮肤。”看《唐鉴》,令读一段,子云因请曰:“终是说骨髓不出。”先生云:“后世亦无人知得骨髓去处。”
刘淳叟参禅,其友周姓者问之曰:“淳叟何故舍吾儒之道而参禅?”淳叟答曰:“譬之于手,释氏是把锄头,儒者把斧头。所把虽不同,然却皆是这手。我而今只要就他明此手。”友答云:“若如淳叟所言,我只就把斧头处明此手,不愿就他把锄头处明此手。”先生云:“淳叟亦善喻,周亦可谓善对。”
先生云:“子夏之学,传之后世尤有害。”
先生居象山,多告学者云:“汝耳自聪,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无少缺,不必他求,在乎自立而已。”学者于此亦多兴起。有立议论者,先生云:“此是虚说。”或云:“此是时文之见。”学者遂云:“孟子辟杨墨,韩子辟佛老,陆先生辟时文。”先生云:“此说也好。然辟杨墨佛老者,犹有些气道。吾却只辟得时文。”因一笑。
先生作《贵溪学记》云:“尧舜之道,不过如此,此亦非有甚高难行之事。”尝举以语学者云:“吾之道,真所谓夫妇之愚,可以与知。”
或问:“读《六经》当先看何人解注?”先生云:“须先精看古注,如读《左传》则杜预注不可不精看。大概先须理会文义分明,则读之其理自明白。然古注惟赵岐解《孟子》文义多略。”
有一后生欲处郡庠,先生训之曰:“一择交,二随身规矩,三读古书《论语》之属。”
程先生解《易》爻辞,多得之彖辞,却有鹘突处。
人之文章,多似其气质。杜子美诗乃其气质如此。
三代之时,远近上下,皆讲明扶持此理,其有不然者,众从而斥之。后世远近上下,皆无有及此者,有一人务此,众反以为怪。故古之时比屋至于可封;后世虽能自立,然寡固不可以敌众,非英才不能奋兴。
有学者因事上一官员书云:“遏恶扬善,沮奸佑良,此天地之正理也。此理明则治,不明则乱,存之则为仁,不存则为不仁。”先生击节称赏。
先生云:“吾自应举,未尝以得失为念,场屋之文,只是直写胸襟。”故作《贵溪县学记》云:“不徇流俗而正学以言者,皆有司之所弃,天命之所遗?
有学者曾看南轩文字,继从先生游,自谓有省。及作书陈所见,有一语云:“与太极同体。”先生复书云:“此语极似南轩。”
学者不可用心太紧。深山有宝,无心于宝者得之。
有学者上执政书,中间有云:“阁下作而待漏于金门,朝而议政于黼座,退而平章于中书, 归而咨访于府第,不识是心能如昼日之昭晰,而无薄蚀之者乎?能如砥柱之屹立,而无渝胥之者乎?”先生云:“此亦可以警学者。”
曹立之于先生曰 :“愿先生且将孝弟忠信诲人。”先生云:“立之之谬如此,孝弟忠信如何说且将。”
惟温故而后能知新,惟敦厚而后能崇礼。
《易系》上下篇,总是赞《易》。只将赞《易》看,便自分明。凡吾论世事皆如此,必要挈其总要去处。
后世言易数者,多只是眩惑人之说。
“夫人幼而学之 ,壮而欲行之。”今之论学者,所用非所学,所学非所用。
或有讥先生之教人专欲管归一路者。先生曰:“吾亦只有此一路。”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今人多失其旨。盖孟子道性善,故言人无有不善。今若言人之不善,彼将甘为不善,而以不善向汝,汝将何以待之?故曰:“当如后患何?
见到《孟子》道性善处,方是见得尽。
退之言:“轲死不得其传。”“荀与杨,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何其说得如此端的。
程先生解“频复厉”,言过在失,不在复,极好。
先生在敕局日,或劝以小人闯伺,宜乞退省。先生曰:“吾之未去,以君也。不遇则去,岂可以彼为去就耶?”
李白、杜甫、陶渊明皆有志于吾道。
资禀之高者,义之所在,顺而行之,初无留难。其次义利交战,而利终不胜义,故自立。
吾自幼时,听人议论似好,而其实不如此者,心不肯安,必要求其实而后已。
吾于践履未能纯一,然才自警策,便与天地相似。
后世言宽仁者类出于姑息,殊不知苟不出于文致而当其情,是乃宽仁也。故吾尝曰:“虞舜、孔子之宽仁,吾于四裔两观之间见之。”
有士人上诗云:“手抉浮翳开东明。”先生颇取其语,因云:“吾与学者言,真所谓取日虞渊,洗光咸池。”
余世存
学者余世存官方正观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