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她来。在看《离魂记》。落地窗外雪在飘。飘着,飘着,窗台上,披上了一层白绒毛。天也渐渐地幽暗下来了。

武则天的天授三年?这是哪一年?拿起手机查了查,也就是692年。掐指算一算,拿2023年减去692年,那就是1331年。

1331年的时候,清河郡有一位叫做张镒的,因为到衡州去做官,就在那里安了家。于是,又放下手中书,又拿起手机查了查,清河现在属河北,衡州即衡阳,在湖南。看来是一个北方干部,南下到了衡阳工作,就在衡阳安家了。

他做的是什么官呢?望着窗外飘着的雪花,他的心里想,书上没有说,想来查也查不到。因为这篇《离魂记》只是一个唐代传奇,只是一个虚构作品。不过,不管怎么样,想来其官位大概不会低,不是一把手,就是二把手。不然,他在那异乡,在衡阳,无根基,无人脉,又怎么能站住脚,并且成家立业呢?或许他夫人是衡阳本地人,他是在衡阳娶的妻,于是也就在衡阳安了家?他这般地猜着,想着,想到好多类似的人事,历史的,今天的,也不知道想了好久。待他再转头,又看向窗外,雪花不见了,只见树在摇,那是风在吹,“北风那个吹”。有的时候,北风来了,雪却没有随之而来。于是,以雪为生的北风似乎就更凌厉了。有了雪,雪来了,北风虽然仍是吼着,却会显得柔和一些。

张镒这人简淡好静,知音朋友非常少,书上这样说。他这样,他喜欢,因为他也简淡好静,不爱热闹,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不过,若做官,这个可能就不好了。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你活着,你就要与人打交道。不打交道是不行的,尤其是做官。他当然明白这一点,他是说张镒。他也是一样,当然也明白。不过,即便是如此,即便很明白,还是做不到,还是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这好像是与生俱来,并非后天能改变的。他是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就觉得忽然之间,他已变成张镒了,或者是张镒附体了。

他怎么会这样呢?这样容易变成别人,或者让别人附体呢?他也不知道,但他就是这样感觉,感觉张镒附了体。书上说张镒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宝贝女儿。长女早年夭折了,幼女叫倩娘,长得很漂亮。看到倩娘这两字,他想到的是倩女,也就是电影《倩女幽魂》。张国荣,王祖贤,主演的。1987年香港上映,是个翻拍的片子。翻拍自1960年邵氏出品的同名影片。讲述了书生宁采臣和女鬼聂小倩的故事,一段离奇的人鬼恋。此片先后曾获得第十六届法国科幻电影节评审团特别奖,葡萄牙科幻电影节最佳电影大奖,第二十四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等等。他之所以记得这些,除了电影拍得好外,还因为那“科幻”二字。鬼与科幻有关系吗?由此看来,多少有关,至少那些评委们大都是这样认为的。不然,他们就不会将这个科幻电影奖授给《倩女幽魂》了。

他是这样想着的时候,想着《倩女幽魂》的时候,看到窗外又飘雪了。她为什么还没来呢?她说了她一定来的,街边的路灯都已亮了。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在灯光中,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就像无数纷飞的蝴蝶,就像无数的梁山伯,无数的祝英台,成千上万的倩女幽魂。他冥想着这些幽魂,看见好多的痴男怨女,在那过去的时光里,在这当下的岁月中,幸福着,欢笑着,痛苦着,哀泣着,恰似张镒的外甥王宙,还有他的女儿倩娘。

书上说王宙是太原人士。看来张镒的某个姐姐或是妹妹一定是嫁到太原了。王宙从小就聪明,有悟性,长得帅。张镒非常喜欢他,每每对他说:“将来定当把倩娘嫁给你。”这个想法虽不符合现代人类优生学,但却完全可以理解,亲上加亲,有何不好?就这样,渐渐的,倩娘和王宙各自长大了,私下里也彼此爱慕,家里人却并不知道。这又怎么可能呢?看到这里他又想,家人怎会不知道?何况张镒一直说“将来定当把倩娘嫁给你。”作者这样写,真是太随意了,只顾及着编故事,将故事向前推进了。

后来,张镒的幕僚中,有要调去选部的人,向张家求亲……看到这里,他又停住。既然有幕僚,那一定是首长了,是衡阳的一把手了。选部?唐朝有选部吗?唐朝应该是吏部。于是,又转手拿起了手机,点开百度查了查。百度是这样解释的:西汉置尚书四人,一为常侍曹。东汉光武帝改常侍曹为吏部曹,主管选举祠祀。东汉末,灵帝任梁鹄为选部尚书,选部即吏部,但专掌选举,不问祠祀。三国魏改选部为吏部。后成为吏部的代称。吴依东汉旧制设选部。蜀汉则有吏部、左选、右选等曹。后代不用此名。由此可见,这个故事,真的就是一篇传奇,就像作者陈玄祐在文末特别强调的,他年少的时候常常听说这个故事,或雷同,或相异,或有人说是假的。唐代宗大历年末,也就是779年,他遇见了莱芜县令张仲规,他向他详细地讲述了这个故事的本末。因为张镒是他的堂叔,而他的讲述也十分细致完备,所以,他才记录下来。正因是讲述,所以就随便,用选部代称当时的吏部自然也是很正常的。

不料,张镒对此求亲竟一口就答应了,好像从来就不曾对王宙说过这样的话“将来定当把倩娘嫁给你。”倩娘听说此事后,人也变得郁郁寡欢。王宙知道后也深深的怨恨,随即托辞,应当调任,向张家请辞去京城。张家劝不住,只好用厚礼送走了这个亲外甥。如此说来,王宙当初也是随了舅舅张镒来到衡阳做事的,似乎还是舅舅的幕僚。不然,哪来的什么“调任”以及什么“请辞”呢?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他翻转着打开的手机,想要拨个电话给她,又拿不定好不好。她要来自会来。她不来,有事情,她会给你打电话。他默默地望着路灯。路灯旁的公交车站,空荡荡的,没一个人。有些雪在缓缓地下,有些则在转头向上,向那黑暗深处升去。

王宙与舅舅告了别,上了船,心中暗暗地悲怆。他又开始看“离魂”,也随王宙上了船。傍晚时分,船行水路,穿过山峦好几重,停泊在了数里之外。他想说得完全不对,怎么只有数里呢?应该已在数十里外。这里丢了一个“十”字。丢了一字,差得远了。

可是,也有不嫌远的。半夜,王宙辗转难眠,忽然听到岸上有人啪啪啪地赶了过来,脚步显得非常匆忙,片刻间就到了船边。船夫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倩娘追来了,而且光着两只脚。她是如何知道的呢?而且认得王宙的船,知道他们停在这里?又怎么会光着脚?鞋子应是穿了的。该是因为追得急,鞋跑掉都不顾上了!他在这样琢磨的时候,王宙却是啥也不想,只是惊喜,惊喜若狂,一把抓住倩娘的手,问她因为何事而来。这还用问吗?这个大傻瓜。倩娘泣声回答道:“你的情谊,如此厚重,即便在梦里,我都有感应,满怀着感激。如今,父亲一时糊涂,不顾我的心中意愿,将我许配给了他人,而我又知道你对我的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我心里,想着你,担心你,束手无策,寝食不安。于是,也就不顾性命,舍了家人来追你。”王宙听了,更是感动,也含着泪,拉着倩娘,将她隐匿在船中,连夜起航,扬帆而去。

倩娘如此敢作敢为,乃因为她情深义重!聆听她那急促的脚步,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一片一片连着一片,落得越来越密了,下得越来越紧了,紧得连成条条直线,形成一幅厚重的窗帘,隔断了他看外面的视线。她——今天是不会来了!这么大的雪,落得这样密,下得这样紧,紧得好像没有缝隙,你想钻也钻不过去。如此,这般,谁还会来?谁又能来?除非她也是个倩娘!

倩娘和王宙加紧地赶路,不出数月就到了四川。不是要去京城吗?怎么又去四川了?他前后左右地找了又找,也没在那字里行间,找到要去四川的理由。想来,只能这样解释:因为王宙辞职之时,曾经说他要去京城。为了躲避张镒的寻找,他们只好不去京城,而是转往四川了。

又过了五年,两人生了两个儿子,与张镒仍音信断绝。倩娘思念父母,抽泣着对王宙说:“当年,我不肯辜负你的情义,背弃了礼仪伦常和你私奔,到如今和双亲隔绝分离,已经足足五年了。可叹我活在天地之间却不能对父母尽孝,还有什么脸面可言?”王宙听了,也很伤心,说:“那么,我们回去吧,回去了就不必再为背离双亲而痛苦了。”于是,两人就收拾了行装,带着儿子回衡阳了。

王宙是个好丈夫,倩娘没有看错人!他不由得感叹道。你呢?你又怎么样?他亦随之反躬自问,觉得不太好回答,应该还算可以吧。如果她也是个倩娘,那他也会是王宙吧。然而,为何他不想,如果他也是王宙,那她就会是倩娘呢?人啊,总是这样的,总是喜欢指责别人而不要求自己的。

到了衡阳,王宙一人先行到了舅舅家中,为他自己带走倩娘向张镒夫妇叩头谢罪。不料,张镒竟诧异道:“倩娘明明一直在家,重病卧床好几年了,你胡说些什么呢!”王宙也诧异:“舅舅若不信,可到船上去看看!”张镒大惊,忙差家人,随他去河边,果然看到是倩娘,正在船上整行装,神情怡然而欢畅,见到家人,还询问:“父母可安泰?”家人自然惊为异事,急忙跑回告知张镒。此时,卧病内室的倩娘,也欢喜地起身离床,梳妆更衣,笑逐颜开,走出房中,与归家的倩娘相遇,两人身形瞬间叠合,融为一体,就连衣裙也是一样,也飘飘地融为一件。

看到这里,他看窗外,窗外的落雪又变慢了,慢得他竟觉得那些忽上忽下的雪花就像悬在半空之中,时间仿佛都已停滞。她还会来吗?他无法回答。他只能说,对自己说,你为何就不能去呢?他站起身,穿上大衣,竖起衣领,走出家门,北风呼呼地迎面而来,脚下踩着好厚的雪。

立在雪中,他心里想,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他会看见多少雪呀:柔和的雪,坚硬的雪,波动的雪,纤细的雪,粉末的雪,潮湿的雪,紧密的雪,松弛的雪,随着寒风飞扬的雪,落到地上的单薄的雪,随后变得臃肿的雪,被人一脚踩了下去,嘎吱嘎吱直叫的雪,变得癞癞疤疤的雪。

立在雪中,他还想起与雪相关的这个紧字。人们会说雪下得紧,但不会说雨下得紧。为什么?很简单,紧和密相关。雪更能使人们看到疏与密的诸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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