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洛霍夫有“静静的顿河”,俺李家洛夫有“静静的运粮河”(岁月悠久之河,兴于隋,盛于宋,流淌至今。运粮河雁鸣湖镇段现名“鹭鸣湖”,与老夫草庐相傍相守)。       

    依湖而居,容易伤感。
    临湖傍霞,唏嘘黯然: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男人一生中都会经历许多女人,有亲人,有同学,有同事……
    男人一生中最特别的女人是恋人,相处融洽的异性与红颜。
    男人一生中最亲的女人是母亲、妻女、姐妹、祖母、外婆……

    癸卯年清明时分,忆外婆,念母亲。祖父、祖母和外公早逝,我们兄妹仨未得相见。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哪怕我们已老态龙钟,我们还是幸福的妈宝;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哪怕我们青春逼人,不幸的我们已是无根的飘萍。之后人生无论高歌或欢笑,总有悽楚暗流。

  外婆的故事
    因我幼年寄养在乡邻,基本未与两位外婆一道生活过。但在后来有限的二十多天“在一起”,也留下了点滴温馨记忆。
    上世纪70年代我还在郑州国棉四厂子弟中学上初中时,与金兰姐(老妈的闺蜜曹姨的女儿)回过母亲的老家江苏南通海门常乐镇(乡)。
    坐火车几十个小时到上海,再乘轮船到海门。在轮船上时常小恐惧。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四望茫茫,看不到海岸,心里没底。
    还好,航行了一夜(?),终于抵岸。
    当少年的我跨过大姨家院门,就看到院内一左一右两个老太太睁大眼睛惊喜地看着我。二老就是我的两个外婆,为何是两个?
    我的两个外婆——一个鸭蛋脸大眼睛,一个瓜子脸高鼻梁,年轻时都是大美女。
    我母亲的生母就是我的鸭蛋脸大眼睛外婆。大眼睛外婆与瓜子脸外婆是亲姑嫂,即瓜子脸外婆是我母亲的舅妈。瓜子脸外婆未生育,儿女多的大眼睛外婆就将我母亲过继给她当闺女。
    瓜子脸外婆对母亲视同己出,对我们外孙辈更是格外地亲。  

    大眼睛外婆住在大舅家。瓜子脸外婆住大姨家。我落脚大舅家。
    大眼睛外婆的好玩时光
    大眼睛外婆那时应是70多岁,精神矍铄。
    在与大眼睛外婆相处的约一两周时间,有两件事我记忆深刻。
    一个人玩牌也很嗨。大眼睛外婆喜欢打纸牌。但她老人家与众不同的是:自己一个人玩。于是,那些天我常常看到她一人占着一张八仙桌,四面四个位子都放着椅子,但只有她一人在坐。只见她老人家嘴里嘟嘟囔囔地发牌,发好“四位”的牌后,她先抓起自己的牌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四下瞅瞅,“嗖”地一下抓起右手下家的牌偷眼瞧瞧,之后又“嗖”“嗖”地偷看了另两家牌后,她开始出牌……因为知己知彼,左右及对家的牌均由她一人变幻角色掌控,所以大眼睛外婆百战百胜,乐得不能行。
    大眼睛外婆很有个性。我发现她早上一只手提着夜壶踮着小脚去厕所时,就上去想把夜壶接过来。但她连说“龌龊!龌龊!”边说边摆手,坚决拒绝。我也尝试过进她房间去端,也被她阻止,遂罢。她也不让子女即我大舅或大舅妈为她端倒夜壶。
    老人家的个性是,自己能办的事,就不让儿孙辈代劳。
    瓜子脸外婆拉着我的小手回乡下

    约在大舅家待了七八天后,瓜子脸高鼻梁外婆带我回乡下。为何我俩要回乡下,原因我不记得。
    应是早饭后,她老人家扯着我的手向乡下走。是的,是走,不是坐车。
    一路上外婆一直紧攥着我的手。路上我俩都说了什么,现在也没记忆。只记得,一老一少,悠悠的手拉着手一直走。时而走在林荫下,时而走在霞光中……
    终于,我和外婆回到了她自己的家。外婆稍微坐了会儿,就把正在门外转悠的我喊了进去。她拿出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钱还有冰糖给我。
    我嘴里嚼着冰糖东走走西看看。余光中看到她老人家静静地、入定般地看着我。我是她难得一见的外孙,我又长得像我母亲。可能她老人家看着我就等于看到了外孙和她女儿两代人……所以看我时,外婆的目光总是痴痴的。
    这是我内心深处留存的与两个外婆相处的美好时光。
    瓜子脸外婆在老家是哪年走的,享年多少,在郑州的我不知道。而特疼我爱我的养父哪年走的,在郑州的我也不知道。
    上世纪70年代养父曾来郑看过我……孰料70年代我与瓜子脸外婆及养父见后,竟成永诀!
    大眼睛外婆大约是在她80岁左右肚中发现了瘤子。本来舅、姨想做手术,但医生说是良性的,并说老太太已80岁了,再挨一刀不必要。最终,肚里带着瘤子的大眼睛外婆安康活到100岁才仙逝,而外婆的妈妈(我的外曾祖母)也是百岁仙逝——母女俩双百岁,可谓人间至亲双瑞。
    我与她老人家最后一面也是70年代我回去的那次。  我现在眼前还是她手端夜罐,看到我上前她连说“龌龊龌龊”拒绝我帮忙的场景。

    怀念母亲
    母亲是一名老纺织工。上世纪50年代她与父亲及众多江苏海门老乡来郑,不管母亲等乐不乐意,支援郑州是当时祖国的需要,而母亲做为党员,当然要服从。

    上世纪50年代,郑州大力建设轻纺城,即后来的六个国营棉纺厂(郑棉一厂、三厂、四厂、五厂、六厂,加上原有豫丰纱厂改名的郑棉二厂)应运而生。
    因为当时郑州缺乏能熟练操作纺织机车的是师傅。上级就号召上海、江苏等地的纺织厂纺织工支援郑州,而父母亲所在的启东县(市)、海门县(市),纺织历史悠久,清末状元、中国著名实业家张謇民国时期创办的“大生一厂”“大生三厂”(纺织厂纺织学校)就分别设在启东与海门。
    张謇先生,是母亲等所有海门人、特别是常乐镇的骄傲。所以,不妨特别摘录介绍一二:
    张謇字季直,号啬庵,1853年出生于江苏南通市海门县常乐镇,晚年自号啬翁,世人敬称为啬公。他著称于世,不仅在于他是晚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状元,民国时官至实业部长、工商农林部长等要职,还在于他在实业、教育、农垦、交通、水利诸方面都有全国领先的实绩,正所谓“丰功伟业著新通”(朱漱梅《夜梦张啬公有感》)。
    1926年8月24日张謇病逝,终年73岁。死讯传出,致唁电者有总统、内阁总理,有名流蔡元培、梁启超、黄炎培等,2000余人至其宅致哀……
    所以,来自张謇故乡海门特别是常乐镇的纺织女工,自然就是江苏支援郑州的主力军之一。而母亲、曹姨等无数海门常乐镇老乡、南通老乡、江苏老乡就成为郑州轻纺城建设的开拓者。她们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郑州的纺织事业(母亲等当时多为20多岁),她们是郑州纺织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中坚力量。
    据后来母亲自述,上世纪50年代她从江苏海门来郑,全是我父亲利用职务(身为县公安局负责刑侦的领导)之便,未与她商量就偷偷地将她的户口迁到郑州,然后将她骗上了来郑的火车。其实我母亲也不傻,但她没点透,就装憨随着父亲来了。
    应是1956年左右的一天。坐火车抵郑后,我母亲走出郑州火车站坐上毛驴车行至中原路时,看着荒凉的路旁一座座坟延伸开去,心里凉透的母亲,眼泪流了下来。虽说母亲有所心理准备,但看到的郑州实况,她还是难免有点不适应……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说当年中原路上雨纷纷——我母亲的眼泪在飞。但即来之则安之,不久,母亲就适应了新生产、新生活。
    母亲是个工作狂。一进入工作状态,立马变为不知疲倦、严肃认真的“自动机器人”。母亲袁素珍是郑州国棉四厂前纺併粗车间丙班的挡车工,从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初干了近30年。我1980年12月顶替她上班后,母亲还返聘了一两年。
    在工厂,母亲“不停产闹革命”招人嫌
    母亲是生产标兵——即便在“文革时期全国停产停课闹革命”时期,她也会在车间、班组组织学毛选、跳忠字舞等之余,见缝插针挡车(干活)。
    负责运送母亲纺出的纱辊的细纱车间扛纱工,比如“歪歪”(刘学文)“虾米”(因眼睛小)等就郁闷得不行。
    别的挡车工多不开工,所以相关扛纱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歇着。唯独我母亲“不上道”,一直“傻乎乎”地在机车前后忙乎,一个个纱辊接连而出,相关的扛纱工当然就歇不了,就得把母亲纺出来的纱辊肩扛手推(有推纱车)推到细纱车间上机。
    于是,气恼的扛纱工过来取纱辊时,就常常故意将纱辊弄掉——只要机车上方架子上放着的纱辊掉下来就会砸断机下数个棉条,母亲就要到车后车下,将掉落的纱辊拾起来放回原处,然后将砸断了的棉条一根根接上。
    母亲因为不会说河南话(在家我们都是南方腔),所以除了偶尔与南方老乡聊两句外,她大部分时间少言寡语,只知道闷头干活。这在“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特殊时代,母亲这种既不忘闹革命、也不忘抓生产的行为,是较为另类的。
    因我的性格问题,加上母亲三班倒(早、中、夜三班倒着上,一个运转班8个小时),较辛苦,在家我与母亲很少沟通交流。二老与我哥和妹交流得多一些。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原郑州国棉四厂棉纺路46号楼,作者一家五口在此2楼西南角一居生活了一二十年
那时我们兄妹做错事了,母亲会动用特别“家法”

    我小时候虽说不至于闹到“上房揭瓦”,但也差不太多。
    兄妹仨中我最捣蛋。我小时候除了和哥哥动不动就对打外,也在外面与人对练。虽说我是妥妥的黄豆芽身板,头大身子细。
    但只要与人格气,一旦动起手来我这个大头乖乖会在嗷嗷叫声中秒出一二十拳。
    因此,只要不是常打架、打架王之类的牙家儿、猛人,只要不是比我块头大很多,通常对方会被我一阵闪电组合拳打蒙,常常是对方已被打得鼻青脸肿(挨了一二十拳了),还没能有效还击我一拳。
    但打后的结局是,挨打的家伙会来家告状。若碰上父亲在,他会不分青红皂白按着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揍。若母亲碰上了,会让我品尝其袁式独有绝技即袁式“肉疙瘩”——她老人家会盯着我的臀部,然后用手指拧掐我屁股上的肉肉——这就是母亲的“袁式家法”。
    如此,就常有这样情形:母亲一路小跑哈着腰伸着手专注地追着我的屁股掐,我呢,挺着身板哇哇叫着“不敢了不敢了”地逃窜,当然逃窜的同时,我的双手会在屁股后不停地来回拨拉着——以阻挡母亲的食指与中指在我屁股蛋上夹击会师。
    父亲动手没轻重,不管操着啥硬物件都敢朝我身上招呼。要不是我命大,我的胳膊腿很难完整无缺。母亲曾多次劝阻过父亲不要乱打,但效果不佳。
    母亲下手有分寸,别说头脸了,除了屁股以外,我们身上其他任何一处她都没碰过。
    母亲认定打小孩只能打屁股,其他的地方不能碰。只是用指头掐着屁股上的一小块肉肉,也可疼啊。
    母亲最后的时光
    母亲喜欢打牌。患病后最后三年(1990年至1992年)也照打不误。江苏老乡都喜欢和母亲玩牌。
    母亲输赢淡定,赢得下,也输得起。不会因为输了面红耳赤,更不会骂骂咧咧,也不会摔牌、拍桌子。
    母亲也从不欠账。比如最后一把牌,有些人输了对迷不再认账,但母亲从不赖账,哪怕是最后一把,她若输了也分文不少给对方,别人给不给她不管。但她若赢最后一把,有人给了就收下,不给她也不提。
    可能是因为母亲的牌风不是一般地正,所以,男女牌友都乐意和母亲凑桌。而以玩得大点儿的男老乡居多。因为母亲从不怯场,你说玩多大,她都没意见。那时男的通常比女的玩得大一些。当然,都是老乡,都不是有钱人,谁也没想在牌桌上发横财,所以都不会玩得太大。
    母亲的牌技颇高,比如记牌准,各家出的啥牌不要啥牌,她都一眼而留在脑中。这是母亲的天赋。比如母亲的心算口算之快,我是没见过超过她的。买东西时,当店家还在叭叭打算盘时,我母亲早已将数额报了出来,等店家打完算盘一对,分文不错。以致有的店家见是我母亲,只要她一报出钱数,店家算盘也不打了,直接以我母亲报的数为准结账。
    当然,我母亲也对得起店家,因为她根本就不出错,总是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不怕你事后核算。
    不过,令人遗憾地是,我哥我妹都继承或部分继承了母亲的快算天赋,我是一丁点儿都没继承。而我的算术、数学之差,妥妥是个弱智,上小学考过不及格。母亲对于我的脑子不开窍,想必很诧异:“我的孩子算术怎么能这么差?”当然,母亲没有当面这么打击我,但她心里对此肯定会很纳闷。
    闲话扯远,回归正题。
    因为牌风好,玩大或小都行,无论在郑的牌友,还是海门老家的牌友,母亲都很受欢迎。
    比如,同样是回老家,我的一个很亲的长辈,因为一是来得太小,二是有点儿输不起,输了即拉长了脸,说话也不好听。因此,我这个长辈没人乐意陪她玩。以致每次她从郑回到老家,都是大舅妈一家一家事先将人硬拉过来作陪。
    但我母亲回去,大舅妈根本不用去拉人。母亲还在家里正吃着呢,众乡邻即众牌友就一拨拨乌洋洋联袂而来等候我母亲了。
    我记得母亲打的最后一场牌是在原郑州国棉四厂中街71号楼一楼的家里。那是母亲患重病后的第三年开春。母亲因上身手术后,有些毛细血管不通畅,胳膊手都因此肿胀。因为手指肿胀,她抓牌越来越不稳。
    最后一次打到黄昏结束后,母亲微笑着跟大家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打牌了。我现在手太肿了拿不住牌了!……”几个叔叔阿姨闻之黯然。
    母亲临终前几日对我交待:“有一万块钱在你爸那儿放着,你结婚了用。你爸身体不好,一定要让你爸一直住朝阳的房间!你爸的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一些……”我不停地点头。
    母亲去世当天下午,曹姨等五个母亲的好姊妹好闺蜜,围着病床喊母亲的名字,“袁素珍!袁素珍!……”
    过了好久,母亲轻回了一句“谢谢啊,我听到你们叫我了。我现在没力气回了!……”这是母亲最后的声音。
    1992年3月9日凌晨,母亲病逝于郑州。享年63岁。
    今年是母亲去世31周年。
    妈妈,你在天堂好吧?
    妈妈,你的孩提时代也一定有过梦想,你仰望星空时也一定有过向往……回首此生,你有遗憾么?衷心希望我的母亲来生做公主,万千宠爱集一身,不再操劳不再辛苦,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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