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郑州】——见山见水见城郭系列报道 第一篇章:郑之山

箕山:隐逸文化的精神图腾

颍水向东蜿蜒,北岸揽尽游人如织,南岸绵延稼穑葱茏。箕山如屏,以分水岭之姿切割出迥异的水土与文明——汝河,这条流淌着女娲补天遗韵与大禹治水史诗的河流,悄然将山脉南坡的涓涓细流纳入怀抱,却让山北的颍水独揽了隐士风骨。

这里曾是许由掬水洗耳之地——他抛下尧帝的江山,转身走入山间。

箕山,自此成为隐士的图腾。

从空中俯瞰,箕山如青龙横卧,与嵩山群峰遥相呼应

岩为骨:时空折叠的沉默证言

嵩箕山系在亿万年地质运动中构造,36亿年的时空里,藏着比“禅让”更远古的记忆。寒武纪灰岩裸露的断崖如刀劈斧削,将山体雕刻成嶙峋的“地质年表”。

箕山扬名,缘于许由。许由何许人也?《庄子·逍遥游》中说,尧帝欲让天下于他,他却以“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作答,避至箕山。

司马迁登箕山寻许由冢,最终在《史记》中写下“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一个“盖”字,道尽传说与史实的微妙分野,却也足见其信而有征方肯跋涉之诚。东汉蔡邕在《琴操》中描述许由的极简生活方式:夏居树巢、冬宿洞穴,以山间野生食物果腹,手捧河水解渴——有人赠其水瓢,他用后挂于树上,风吹瓢动有声响,遂弃瓢。晋代皇甫谧《高士传》以寥寥数笔定调:“许由生于箕山,卒后又葬于箕山。”箕山就这样与许由互为注脚,成为中华文化中隐逸精神的图腾。

从空中俯瞰,箕山如青龙横卧,东高西低绵延40余公里,与嵩山群峰遥相呼应。形似簸箕,地势平坦,东北端为主峰青龙峰,海拔723米,四周古石墙围拱的遗迹,似在诉说某种失落的文明密码。考古学者推测,这些石墙或为古代军事要塞,或为先民躲避战乱之所。而今,残垣断壁间草木丛生,唯有山风穿行,将历史的碎片吹散成谜。

《庄子》中许由的形象贯穿于不同篇章,成为道家思想的重要载体。这种多维度的人格建构,既暗含“道通为一”的终极指向,又以具象化的生命实践诠释着“虚己游世”的道家理想。 

箕山之名,亦如历史长卷中一卷未阖的竹简,隐士、文人循许由足迹而来,在石壁上题诗,在溪涧旁结庐。

文人墨客的笔,让箕山风骨千载留名。曹植以《巢父赞》将“临河洗耳”的清高定格于诗行;嵇康在《许由赞》中勾勒出许由“宅于箕阿”的澄澈风骨;王绩在《田家》中以“琴伴前庭月,酒劝后园春”的闲适,续写“不知有汉”的桃源之境;宋之问登临箕山遥望白云孤冢,慨叹“高节虽旦暮”的永恒,以“登箕挹清芬”叩问世道人心;高适策马边塞,却于羁旅回眸间挥毫“箕山别来久,魏阙谁不恋”的喟叹,道尽豪士对林泉的眷恋与庙堂的踟蹰。至欧阳修暮年回望,一句“漱流羡颍水,振衣嗟落尘”,终将出世入世的徘徊凝为千古长叹——从魏晋风骨到唐宋余韵,历代文人以诗为镜,映照出箕山“不争”的魂魄。

水为魂:颍河畔的千年隐喻

4000多年前,清冽的颍泉水在许由指缝间滑落,将尧帝的禅让之请漾作千年不绝的涟漪。这个凝固在《庄子》竹简与历代帛卷中的姿态,自青铜时代生长出洗耳恭听的谦辞、越俎代庖的警语、许由弃瓢的孤傲,最终在魏晋名士的麈尾挥动间,淬炼成“箕颍高风”四字珠玑。

箕颍高风,山幽水清。在许由祠(庙)西1000米处,有一红石池,名龙潭,水出箕山内,炎夏凉爽无比,传为许由避暑处。

“箕阴避暑”是登封八景之一。明朝登封县令傅梅诗曰:“独爱云林境界幽,绿荫蔽日翠光浮。弃瓢崖畔排烦热,洗耳溪边枕细流。每有凉风来树底,更无尘事到心头。许由巢父今何在,千古箕山五月秋。”

作为淮河最大支流,颍水源头以“三源奇发”著称,善卷、卞随的传说萦绕两岸,镌记高士之德的负黍亭、石羊关,从军事要塞蜕变为颍川文脉的千年地标。当颍叔考以“颍谷封人”之职驻守颍源,借野雉献羹劝谏郑庄公“掘地见母”时,这条滋养中原的河流已悄然将忠孝的密码渗入两岸的黄土——从上古隐士的清风高节,到春秋贤臣的谏诤忠悃,颍水记录着华夏文明的基因序列,也维系着箕山脚下四千载的村落炊烟。

春耕时节,老农扶犁而行,泥土翻涌如浪,犁尖划开大地,写下绵延不绝的时令年轮——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定格的“颍水春耕”盛景,被列入嵩山八景,这不仅是中原稼穑文明的活态史诗,更让千载农耕文明的基因密码随着田歌,永远回荡在颍水之滨。

墙为脉:古今碰撞的共生寓言

2016年,一场“古法实验”在箕山展开:全国十几省石匠高手,用箕山特有的白砂石,复刻5公里古寨墙。

登墙而上,不仅能触摸到带着太阳温度的砂石,还能解锁360°全景视角:北望太室、少室双峰如屏,登封城区的繁华尽收眼底;西瞰东华和大金店的田园风光;南面蜜蜡山与大熊山的层峦叠嶂美到窒息;向东望去,徐庄古镇与波光粼粼的白沙水库构成绝美画卷。

箕山之巅,许由墓静立,像一座圆形古堡,被小寨城墙温柔环抱。

箕山山民世代绵延守护许由墓冢。当地村民至今恪守着世代相传的“不争”之道:秋收时节总要在田头留下稻穗,让山雀斑鸠也能饱食越冬。这份“舍却三升粟,续得万年香”的智慧沉淀在古碑的偈语里,更融进了日常生活。

隐逸文化的血脉在山川灵韵中生生不息。许由庙前,省保单位的铭牌与“许由传说”的非遗名录,共同守护着“洗耳泉”畔的千年清寂。近年,“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的生态针线,正将箕山的伤痕细细缝合——退耕还林3000亩,古树名木挂牌保护,颍水沿岸铺设生态步道。曾经因采石而裸露的山体,如今已被刺槐、侧柏覆盖;消失多年的猕猴、豹猫重现山林。生态学家在此设立观测站,发现箕山生物多样性较十年前提升40%——这或许是对许由精神最现代的诠释:人对自然的敬畏,终将换来自然的馈赠。

人为镜:从岩层到信仰的嬗变

许由寨山门向西不远处就是许由庙。古色古香的正殿和厢房仿佛在低语千年的故事,明代登封知县傅梅亲题的“箕山”碑文苍劲有力。

农历六月初九是许由忌辰,每年这一天箕山香客如潮。许由庙前香火缭绕,青烟扶摇处尽是祈愿还愿之声。对面大戏台笙箫彻云锣鼓喧天,忠孝剧目次第开演。山门前庙会市集绵延,商贩云集,货摊林立。这场糅合了千年信仰、民俗欢腾与人间烟火的祭典,既反衬林壑苍翠之幽,亦增添登山览胜之趣、走亲访友之暖。

就此读懂,箕山的隐逸并非消极避世。许由之隐,非弃天下,乃守天下——是以清洁的精神对抗时代的浮躁,以孤独的坚守守护文明的根系。

当海内外许氏宗亲的旌旗飘荡在箕山峰峦,当一座座纪念碑镌刻溯源之行,当汉白玉圣像沐风而立凝望颍水,箕山早已淬炼成一座横亘古今的文化渡口——此岸是尘封千载的箕山旧事,彼岸是五洲许氏寻根的赤诚。

正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今日箕山,正以这样的姿态,为喧嚣都市提供一剂清醒剂:在快与慢、进与退之间,如何找到生命的平衡?

落日西沉,36亿年的岩层仍在生长,以微不可察的速度。

暮色中的箕山,轮廓渐隐,唯余颍水的波光与星月辉映。

人类总渴望趋同,但大地早已给出答案:

真正的独立,从不需要割裂对抗,而是在“断裂带”两侧各安其位——

有人如箕山,甘守清寂,在隐逸中成全“鹪鹩一枝”的生命哲学;有人似嵩山,拥抱层叠,于攀登中追逐“峻极于天”的壮阔理想。

求仁得仁,各美其美。

或许世间最深刻的共鸣,恰在于尊重差异,让灵魂以各自的独特性进行对话。

记者 苏瑜 李晓光 文 周甬 图


编辑:宋雨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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