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0日,农历正月十三,一年一度的马街书会如约而至。在初春的暖阳下,1000余名民间艺人、20余万名群众,齐聚宝丰县马街村的麦地里,共同参与、见证了一场中国民间曲艺的巅峰盛会。



张平,著名曲艺艺术家赵铮的关门弟子,中国曲艺家协会河南坠子委员会委员,2月10日,张平作为马街书会2025年评委,也被邀请在非遗专场上演唱了《偷石榴》。今天特别刊发作家曲令敏的文章,祝贺张平老师。

撰文 | 曲令敏

苏州大学资深音乐教授这个名号,落在小老乡张平头上,是让与她交往不深的人吃惊的。但你只要读了她的书,了解了学生对她由衷地拥戴和业界同行的称赏,你就不得不对这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刮目相看了。

源潭古镇是个风水宝地,唐河流经此处拐了个大湾,留下了四季不涸的泉潭。4条岗脉环拱,泌阳河、毗河吸纳众多溪流,在这里汇济唐河。清康熙年间,唐河西岸青龙镇的商民迁此,取“青龙回源归潭”之意,始有源潭之名。上接赊店,下连唐河县城,唐白河入汉水而通长江,多少年来,源潭镇就是千里古茶道上重要的商埠码头。荆楚文化与中原文化在此交融,大戏小曲,南腔北调,不识字的庄稼汉都能吼上几嗓子。曲剧、汉剧、梆子戏,大调曲儿,鼓儿词,河南坠子,品类齐全,代代出角儿,更出戏迷。我的老父亲既没有师承,也没有本子,仅凭听过先生说书,就用一根竹筷儿敲响倒扣的升子,半个月说完一部大书……

说这一带是生长戏曲的肥田沃土,一点儿都不过分。这个戏曲人才辈出的地方,就是张平的故乡。

同是唐河人,两家相距9公里,我初次见到她,已经是在数百里外的高校里。那是一个和风吹动新叶的日子,几个同窗好友聚会,张平即兴为大家清唱一曲,小时候没少听说书,咋也没想到河南坠子能有这么好听——

“一轮明月照池塘,风送花儿香小院凉;打点着宝玉归来,乘凉把月赏;海棠树下,晴雯铺好了一张小竹床。花影儿摇摇心绪乱,那个小晴雯,小晴雯的心眼里呀,一阵阵暗思量——”

那声腔有形有色。白沙清泉咕嘟嘟涌冒,清凌凌的月光抱着露珠滚落荷塘,时徐时疾的风儿,水一样流过大杨树的枝叶,抚动花香蕊冷的蔷薇架,瑟瑟响的是无边心事,是无边的细思量……

那声腔有情有趣。字与词颗颗清莹,好似蓝天大野里的豌豆花儿,星星一样精亮,眼眸一样又清澈又柔媚。时缓时疾的旋律在心头流过,那是深山涧溪抚过砾石,又熨贴、又撩人……

那声腔,明明有根有秧有词语,却在叙事之外,说尽了无声无尽的人与事。

接下来一曲《黛玉悲秋》,风刀霜剑严相逼,悲悲切切的儿女情长,我却听出了另一种回肠荡气:既然有了春夏,何必再有秋冬?分明是屈子《天问》的不平与倔强。听了张平这《晴雯撕扇》《黛玉悲秋》,始信古人说的“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诚不我欺也。

张平是赵铮的高足。也许是机缘巧合,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一曲出口,人籁更胜天籁,县剧团招演员她却意外落选!幸得没过多久,张平便遇到了河南坠子赵派创始人赵铮。一声“乖乖”两眼泪,伯乐得识千里马,从此开启了她的艺术人生。

她得以走进河南戏曲学院,开始扎扎实实的专业学习。听见这个校名,如果觉得这不过是个职业大专,你就误解了那个时代那个专业极高的含金量。四年学业,学员们读书、练字、写文章、学摄影、看画展,学梅派唱腔,研习京剧四大流派……边学习边实践,年纪轻轻的张平就养成了杂研多家、田野调查的好习惯。

当年的戏剧学院是开放的,赵铮为学员们请来了中央音乐学院院长赵沨、教授王福增,请来了解放军艺术学院副院长时乐蒙,还有南开大学教授薛宝琨,和省内外著名的曲艺名角,和一流的理论家,学员们得以了解到戏曲园林的宏丽广阔,窥见了戏曲源流的辽远深长……

四年学业不寻常。1985年9月21日,《人民日报》刊出著名文艺批评家蓝翎的文章《倔老师带出俏学生》:“赵铮,赵铮,铮铮风骨,年近花甲,终于挣出桃李满墙。”“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演唱)《偷石榴》《黛玉悲秋》的张平,台风正,一张口就让人感到是地地道道的河南坠子。”

赵铮带出了一大批优秀的曲艺演员,张平是他们最出色的代表,她的演唱不止一次夺得过“牡丹奖”等国家级艺术大奖。这不但让张平成为新一代河南坠子的代表人物,她的《晴雯撕扇》《黛玉悲秋》在业界至今无人能出其右。当年的学习,更为她打下了深厚的学业基础,助力她出色地完成了河南大学音乐系本科学业,且先后在中国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进修、访学。最终成为苏州大学的硕导和资深音乐教授……

“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花谢春归郎不归。奴是梦绕长安千百遍,一回欢一回悲,终宵哭醒在罗帷。”

一曲丽调《情探》,珠圆玉润,流丽婉转,在我这外行听来,竟比徐丽仙的原唱还好听。为了这一曲苏州评弹,没有乐谱,张平跟着录音机一句一句学,凭着烂熟于心的旋律,一丝不差地把谱子写了出来。

唐河有句俚语叫“下把儿”,就是实打实地下气力,伸手抓下去,即便是石头,也要抓它几道印子。

张平说:走进大学讲堂教音乐,无论古今中外,雅俗一炉,啥都得会。比如民歌,长江南和长江北不一样,单是苏州话,就有七个声调,而普通话只有四个声调。在苏州大学教书,怎么着也得懂点儿吴语评弹。去评弹学校找老师,人家说你学不会的。我说我讲课用,我一定用心学。好说歹说,教两个小时,我练两个月。

老师说,学一个月过我这个关,过不了就不教了。一个月后我跟老师唱,老师说:“没想到,你比我的学生娃娃还有灵性。”因为疫情,不能面对面学,就在网上开视频,一曲民间小调《无锡景》,还真让我唱得八九不离十……

看来,当年的《情探》也不是白学的。

近两年,张评在繁忙的教学工作之外,为了她钟爱的戏曲专业,利用节假日作了大量的田野调查。一个小女子,背着行囊,走陌串巷,足迹遍及海南、河南、江苏、陕西等地,偏远的乡村,古老的城墙根儿,卖馍的小摊前,堤岸边,大桥下,游园、广场,还有茶座儿,还有几乎绝迹的堂会,上至鲐背之年的老艺人,下至垂髫娃娃生……她硬是对十多种戏曲、曲艺的流变和现状作了细致入微的实地考查,获得了翔实的第一手资料,撰写出《聆听大地》《音乐与生态文化》两部大书。

关于《音乐与生态文化》,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美学研究所所长、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主任刘成纪先生有中肯的评价:“(这)是一部专注于音乐研究,又着力发掘音乐深广价值的杰作”,“正是生态学的视野,使张平成为一位立场鲜明的音乐批评家,这种立场就是多元主义的音乐观。……一种异声同啸、众生合唱的音乐景观才是真正多元主义的、生态性的,这应该是张平生态批评的真实意图所在。”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的书都是真正的“大书”,来自现实社会的田野,更来自几代戏曲人的心灵田野,流动而又开敞,敞向星空大海,敞向人性的幽微。我粗浅的读后感是两个字:真与亲。真,是“投全部身心于自然万物之中,与天地万物合二为一,与道合而为一”,进而从人物、事物和事件上揭下皮和肉,因之,天然地蕴含着平民社会木质或草本的气息,摒弃了一切金属气和塑料气;亲,是一种相对的感应,“动己而天地应焉,四时和焉,星辰理焉,万物育焉。”

通俗地说,那是一种起自生命深处的骨肉相连、筋脉相通。音乐,要葆有自然天籁的野性与本性的声与韵;文字,也必须是由个体的心灵汩汩而出、喊喊跟你走的文字。在这个越来越工具化、扁平化的时代,张平对于自然生态的真与亲的呼唤弥足珍贵。

对于当代音乐,张平是一股清流,一个举火传薪的“叛逆者”。

作为高校的音乐教授,多年来,张平外出交流和考察,去过英国、法国、德国、比利时、卢森堡、日本等地。专场演出时,唱过意大利语、俄语、法语、德语、英语等多国著名歌曲,但她说她最喜欢的还是中国的《白毛女》《茉莉花》《一条大河》,最钟爱的还是民间小调,特别是河南坠子。她的成就打动了黄河科技大学的管理者,聘她为访问学者,专门成立了由她主持的“河南坠子工作室”……

时光荏苒,转瞬就是半个世纪。我问张平,过几年退休了有什么打算?她说最想干的就是去偏远地区当志愿者,教孩子们音乐课。中小学课本中的地域民歌和各种戏曲,都需要用方言唱,才能唱出特有的味道。很多地方因为缺少这方面的老师,每到这个版块就隔过去了。太可惜了,我就想去教教孩子们。

“小小无锡城(呀) 盘古到如今,东南西北共有四城门呀,一到(仔)民国个初年份呀,新造那个一座末,光呀光复门呀——”

张教授,别唱了,还没喝酒人都醉了……

作者简介:

曲令敏

中国作协会员,

著有作品集《有情如画时》《消逝的田园》《山思水想》。

张平简介

黄河科技学院特聘教授,毕业于河南大学音乐系本科,

先后在中国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进修与访学。

师从著名曲艺艺术家赵铮,现为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

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中国高校美育学会会员、

中国曲艺家协会河南坠子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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