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风

过年,杀猪是重头戏,家里有了杀猪菜,年味儿浓了。

父亲早就有了过年杀猪的打算,临近杀猪的日子,心里还在前后掂量着是收购站缴猪划算还是杀猪划算?农家养一头肥猪不容易,饭前饭后,父亲、母亲常为杀猪的事情窃窃私语。父亲很坚定杀猪的想法,母亲像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

杀猪前,父亲大张旗鼓地叙说着自家杀猪的事情,猪还在栏里活蹦乱跳,杀猪菜就已经落实到户了。村民们都很乐意买自己村里的杀猪菜,一是知根知底,不必担心买了“老婆菜”。“老婆菜”就是繁育过小猪的母猪菜,有着腥臊味儿,过年图的是万事如意,“老婆菜”待客会很没面子;二是村民担心集市购买杀猪菜亏秤。天大的好处是,村里的杀猪菜比集市每斤便宜了两毛钱。

杀猪日子,父亲关照母亲不要再喂猪了,因为就要杀猪了,一盆猪食喂下去也不会再长出猪肉来。母亲心肠软,不舍得亏待喂养了一年的肥猪,偷偷地喂一些猪食,然后,站在猪栏前怜惜地望着肥猪发呆,百感交集。父亲却是说笑自如,安慰着母亲或者是自我安慰:“养猪不就是过年吃肉的么?”

其实,父亲想着喂养了一年的肥猪就要变成一方方猪条子肉了,心里也是万分舍不得,但是一想到养猪就是为了过大年,心里便不再像母亲那样有太多的纠结了。村里逮猪的年轻人来到院子里,父亲很自信地与众人说着这头猪是如何贪食、长得快、喂养没有费什么周折之类的话,然后,话题一转,谈吐自如地说着这头猪如果再喂养一个月,说不定会顶破三百斤。众人虽觉得顶破三百斤的话有些玄,但新年总是一团和气,还是附和着点头。

猪还在猪栏里悠哉悠哉地溜达,买猪菜的人就已经聚拢在栏前了。人们打量着这头猪,更多的话题是这头肥猪可以杀出多少猪菜?人们自以为是地点头,认为猪这么肥,百斤毛猪出七十斤猪菜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接下来便是议论养猪是不是很划算?细算下来,姑且不说养猪的工钱,除去玉米、米糠、麸皮、红薯叶这些细粮粗食的成本价,养猪真是没有赚头了,不过,村民们很满足,他们说不赔不赚的事情是“狗吃油”,纷纷开着玩笑:“只要不是‘油吃狗’就行。”

村民们反过来相互安慰:“养猪就是零攒钱,不养猪,咋会有这一疙瘩钱?”说到这里,人们都认为这话是对的。很欣慰。

一年的喂养,母亲与肥猪很熟知了。逮猪,母亲进入猪栏给肥猪抓痒,肥猪很温顺地卧倒,比七品县令还舒坦,待到肥猪昏昏欲睡,众人蜂拥而上。肥猪万万没有料到身陷八面埋伏,使出浑身力气挣扎。村民们很得意自己设下的迷魂阵。肥猪抬上了架子车,母亲敲着猪槽锣锣叫着,意思是引叫着明年的肥猪。

父亲拉着架子车里的肥猪,架子车后面的男女老少逶逶迤迤,络绎不绝,像送亲的队伍,母亲端着白亮亮的瓷盆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别忘了,接猪血。”

屠户看着肥猪,很亲切地笑着:“伙计,对不住了”,一阵手忙脚乱,肥猪变成了白亮亮的肉排。

屠户执刀掌秤,父亲恭让着买猪菜的村民。买猪菜的村民唯唯诺诺,装作很贫苦的样子。二叔吸溜着嘴皮说:“过年,俺家客人不是太多,买十斤猪菜足够了。”父亲撺掇着:“一年哩,不能太省了。大人孩子忙活一年,不多吃些儿?”

二叔的手弓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呵着热气:“今年,家里事多,罗锅腰上树——前(钱)紧,不敢多吃。”父亲很大方:“尽管拿去,我不会找你讨账。”

尽管二叔百般推诿,屠户手起刀落,砍下来的猪菜比二叔报出的斤数多出二三斤来,说话生猛:“没钱?刀压在脖子上像杀猪一样宰你,看你有钱没有?!”

村民们爱听屠户生猛的说笑,话虽寒,味儿里亲切。

尽管多出二三斤猪菜,二叔也能承受,孱孱弱弱地说着:“多就多一些吧,不知道兜里的钱是不是宽绰。”言罢,二叔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钱来。其实,钱还是很宽裕的。人们故作惊讶:“你千万别碰上土匪了啊。钱这么多!”

二叔很小心地把钱装进夹层的衣兜里,扳着指头算细账:“孩子上学,婚丧嫁娶随礼,过年买些香蜡纸炮,那一宗不得花钱?买下这些猪菜不能算少了。”父亲说话开朗豁达:“自家养的猪,有钱没钱,我会不让你吃猪菜?”二叔急忙说道:“不不,我不做没土打墙的事。”

收账,父亲收取整数,不足一块钱的零头不再收取了,二叔一番推让,父亲说话很响亮:“人情重要,我能都看成钱么?”二叔只得作罢,递过一支烟来,各自心满意足地吸着。

村民们把杀猪菜用一根红色的塑料绳系着,提着一路说笑着各自回家了。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像露头小燕子一样在门口等待着,看见这些猪菜,孩子们乐不可支,女人赶紧找来一个大盆,舀进一些清水把猪菜泡上,安顿下来,女人抱怨着买来的猪菜稍微有些多了。男人很大气:“一年哩,不用太省。”

家里有了杀猪菜,异常热闹起来,男人们用斧头“噼噼啪啪”地劈柴,女人们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刷洗着锅碗瓢勺。小小村落升腾着白莲花似的炊烟,窄窄的街巷弥漫着浓浓的肉香味儿。

我的母亲很怜惜我,猪菜捞出锅,猪骨头上粘连的猪肉故意不剔除干净,留下来一些儿让我啃猪骨头。母亲说啃猪骨头是给新年“抬嫁妆”,我很盼望给新年“抬嫁妆”。母亲看着我馋猫一样地啃着猪骨头,心里既幸福又心酸,很怜惜地想着自家孩儿很久没有吃过猪菜了。

过年的杀猪菜,满满的回忆。似水流年,年味儿飘香,我思念柴米油盐庸常中的父亲、母亲、二叔对过年琐碎、拙朴、笃定、厚实的欢喜……

作者简介:

本名唐治信,笔名/唐风,河南省商丘市睢县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作品见于国家、省市级报刊。散文《乡情》获得共青团中央、中国作协2018《志愿文学》征文优秀奖;《挂账》获得“百年猴魁 天下太平”第三届全国茶文化小小说征文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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