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河南省镇平县张林镇蒋庄村,父亲叫赵春明,出生于1921年阴历8月21日。

父亲来到这个世界上走过了84年的人生历程。

父亲的一生充满了艰难曲折,襁褓之中被扣押为人质,六七岁就在家中劳动,读过一年私塾,十四岁外出在私人商行当学徒,20岁担任商行“掌柜”,后在黄埔军校第八分校担任3年缮写员。抗战时期经历了老河口保卫战,解放战争时期参加了解放老河口的支前行动;解放后回乡当农民,当了28年生产队会计。父亲经历了土改、互助组、合作社、反右整风、人民公社、“大跃进”、四清运动、“文革”十年和改革开放等历史阶段,他的身上深深刻下了近百年来中国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的历史印记。

(作者的父亲)

(作者的母亲)

在父亲身上,中国农民那种善良为人,吃苦耐劳,勤俭节约,不惜血汗,憨厚朴实的品格无处不在。 父亲一生正能量,有信仰,有追求,爱国爱党,好学上进,遵纪守法,热爱集体,助人为乐,公而忘私。 父亲总是看人优点,学人长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性格外表上有点文化人的懦弱,内心却有风骨,具有倔强的一面。他爱憎分明,刚正不阿,意志坚定,不屈不挠,骨子里是条硬汉。街坊邻居都说他“一辈子好人”。我觉得,父亲虽然组织上不是共产党员,但思想上早已“入党”了。 我们兄弟姊妹比较多,有三男四女。父亲对子女的教育开始有点“精养”,常常给我们灌输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后来,子女多了,教不及了,就有些“散养”了。少有言教,多为身传。子女们都从他的行动中看到学到了他的优点。

(1973年作者部分家人合影)

父亲、母亲一生心血都放在培育子女上,为了子女成长,千辛万苦,无怨无悔。母亲在世时,我们家已经是四室同堂了,大大小小40多口人。从儿女辈、孙子辈、外孙辈算起(含儿媳、女婿、孙媳、外孙女婿),到2024年11月止,全家出了2名副师级军官、一名正团级军官、1名正处级干部、6名副处级干部、五名医生、2名科技工作者。 父亲走了,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物质财富,却在儿女后代心中竖立起了一座精神丰碑,一座高高耸立、永不熄灭的灯塔。 2021年农历八月二十一日,是父亲诞辰100周年纪念日。根据我的记忆和亲友们的回忆,我对父亲的人生经历进行了整理,写了15篇回忆文章,以此悼念敬爱的父亲。

(一)“三山娃”的来历  

父亲出生在清末民初,那年代世道昏暗,到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我的家乡镇平县地处豫西南和鄂西北交界一带,“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杀人如麻,盗抢无度,恶人猖獗,民无宁日,据史料记载,这一带是当时河南匪患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宛西自治领袖彭禹廷发起的自治运动,其首要的任务就是消灭这里的匪患。

父亲出生三个多月时,村里过“刀客”。一帮二十多人的队伍,身背长枪和大刀,闯进村里,抢钱抢物。可是,我们村几乎都是穷人,没什么可抢的。俗话说“贼不走空”,“刀客”进村没抢到东西,恼羞成怒,乱杀乱砍,将村子洗劫一空。

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我爷爷是个中医,断定家中有钱。冲进屋里一看,家徒四壁,屋顶漏天,没有一件值钱的物件儿。因我们村当时没有寨墙寨河,难防“刀客”入侵。奶奶就带着父亲和姑姑,到离家三里的邻村张林街一个近门邻居家躲难。 土匪闻知,便到张林街抓人。

尚在襁褓之中的父亲,白白胖胖,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十分招人喜爱。一个像“头头”的“刀客”喊道:“这娃子长得好!值钱,快抱走!”爷爷外出行医去了,家里只有缠着小脚的奶奶、刚过八岁的姑姑和三个月的父亲。奶奶一边苦喊求饶放过孩子,一边拼死命抱着儿子不撒手。那帮“刀客”朝奶奶拳打脚踢,年幼的姑姑也被他们踢翻在地,在撕拽和哭喊声中,“刀客”硬生生把父亲从奶奶怀中抢走,一干人马朝南开拔,谁也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向何方。

爷爷叫赵富有,自幼聪明过人,虽没读过几天书,但喜爱三弦、古筝,精通中医,儿科妇科尤为见长,可谓医不经师,方不袭古,每以劫剂臆见,病人起死回生。

爷爷医德高尚,看病从不受礼,由于家里穷开不起药铺,对病人只开药方,传授治病知识,从来不靠卖药赚钱。爷爷的医德医术名扬方圆几十里。这天出诊回来已是夜幕降临,儿子被抢,万念俱灰,怒火中烧,连夜就要追赶“刀客”夺回骨肉! 乡亲们纷纷劝阻:“不见钱‘刀客’一般不会撕票,此时妄动,必遭不测。”劝他慎重行事,只要准备好钱财,一切都还来得及。

经过数日方圆几十里打探,询问的人不计其数,终于了解到,这帮“刀客”是些游勇散兵,农忙时种地,农闲便拉起队伍抢劫。聚集地在湖北房县军店镇一带。这里森林无际,三面环山,人称“三山”。公元684年,唐中宗李显被武则天贬至房县,曾在此屯兵。这里地处交通要冲,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民国初年,军店一带成了“刀客”的根据地。

有人捎回信来,说“刀客”压票,少100块大洋休得领走孩子。天哪!对勉强维持生存的穷苦人家来说,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爷爷一听,差点晕了过去。爷爷顶门立户几十年,行医几乎是赔钱,种人家的地,家里只能维持生活,根本没有什么积蓄,100块大洋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够呀! 一看救儿无望,奶奶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天天以泪洗面,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爷爷想想以前村里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最终人都赎回来了。“难道就是我赵富有无能!”爷爷紧咬牙关发誓,“今生当牛作马,也要把儿子救回来!”

多亏爷爷悬壶济世,奉医行善,积攒了一些人脉。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最终凑了30块大洋,再往下,实在一个子儿也凑不出了。爷爷心想,天无绝人之路,能不能把人赎回来,希望只能寄托在命运和造化上了。

爷爷经过打听得知,我们家离湖北房县军店有近400里路。当时交通不便,步行来去,可谓山高路远。

“再远也要把儿子找回来!”爷爷决心很大。他让奶奶做了个宽“战带”(扎腰的棉布围带),把30块大洋死死绑在腰间,背上三弦和古筝就出发了。虽然身上有钱,可那是救命用的。背的干粮吃完了,靠弹奏三弦、古筝,一路卖艺乞讨。

经过6天的跋山涉水,终于到达军店。拿的钱少,又不了解土匪秉性,爷爷知道“刀客”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要想稳妥,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没有把握不敢贸然赎人,弄得不好人财两空。 为了把事办得牢靠些,爷爷先到一个叫“福来茶”的茶馆打探消息。茶馆老板姓王,在当地是个善人,有些好名声。征得老板的同意,爷爷在茶馆免费弹唱了三天,没想到一下子把茶馆的人气带起来了,生意突然火爆起来,每天座无虚席,不得不增加桌凳。 王老板大喜,又经几番交谈甚欢,便成了知音,随即爷爷提议与王老板拜为把兄弟,两人义结金兰,誓言“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茶馆王老板大爷爷一岁,爷爷称他为“恩兄”。

说来也巧,王老板的外甥就是那帮土匪的“山大王”。王老板听爷爷说明儿子被掳的来龙去脉,深表同情,当即答应这个忙非帮不可。他事先给他外甥打了招呼,尽添好言,然后带领爷爷登门拜访。爷爷献上30块大洋,连说“礼薄钱轻,不成敬意,大恩大德,日后必报!”那“山大王”哈哈笑毕,便让王老板领爷爷去接父亲。到了一个农家院里,爷爷往里一看,“哎呀”一声大吃一惊!屋里竟有五六个婴幼孩童在同一个地铺上乱哭乱爬,个个脏兮兮,满身污垢。

爷爷抱起自己儿子,除肚上一块红痣没变,其余瘦得不敢相认。目睹儿子可怜模样,回想一路艰辛,百感交集,顾不得恩兄见笑,顿时失声痛哭,也顾不得去想那些无辜婴孩的命运,便抱上儿子,谢过恩兄,又经一路卖艺乞讨,奔回老家。 等父亲被接回来,此时离家已过三个多月。奶奶看到失而复得、骨瘦如柴的儿子,悲喜交加,由不得号啕大哭。

父亲被当作人质掳走前,已经有了赵春明这个正规的学名。但人们听说是从“三山”赎回来的,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也不失为一段惊险的传奇故事。从此,乡亲们没有再去叫他的学名,大人小孩都叫他“三山娃”。 几十年过去了,村里一些老人还能记起父亲这令人颤寒和心酸的小名。  

(全文15篇,此为第1篇,后文将陆续发表。)  

作者简介:赵景涛,河南省镇平县人,1969年2月入伍,先后担任师、军新闻干事,国家体委副主任秘书、团政治处主任、师政治部主任,师副政委,烟台市广电局副局长,烟台日报社党委副书记、副社长、副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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