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当了“童养媳”
说起年幼的父亲,不能不提到我的姑姑。姑姑大父亲八岁,非常喜欢和疼爱自己的小弟弟。从父亲咿呀学语、蹒跚学步起全由姑姑看着、带着、照顾着。父亲一时不见姐姐就哭,姐姐一时不见弟弟就找邻居们。
当年,从父亲被“刀客”掳走,到爷爷从“三山”把父亲赎回的三个月里,由于思儿心切,奶奶一病不起。刚强的爷爷也由于在这三个月里上下奔走,四处求人,整日忧愁,尤其在赎回父亲的来回途中饱尝艰辛,心脏和肺部也出了问题,常常胸闷得喘不过气来。
父亲作为“绑票”没被抢走前,家里日子虽穷,可不欠谁少谁的,省吃俭用还算过得下去。为“赎”回父亲,家里债台高筑,加上爷爷奶奶都有病,爷爷不能正常行医,倔强的奶奶带病下地,常晕倒田间,几次让人背回家来。时不时,债主上门讨债。全家人衣食无着,捉襟见肘,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兵荒马乱、疾病、贫穷、外债,如同一座座大山,常使爷爷焦头烂额,直不起腰。煎熬中度日,如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离我们村八里有个村子叫贾庄,贾庄有个富裕户,远近有名。户主叫贾炳增,所生两子,老大比我姑姑大四岁。因夫人有病不能再生,很想要个女儿却没能如愿。爷爷给贾家夫人看过病,和贾炳增多有交往,常在一起说古论今,谈天说地,很合得来。贾炳增南来北往做生意,路过我家常进屋坐坐。贾炳增非常喜欢我姑姑,每到我家都要把姑姑拉到身边嬉笑游戏,乐得开心。每每嬉闹完毕,心里总想,“自己要有这么个闺女那该多好”!
姑姑12岁那年,有一天,贾炳增来家闲坐,道出了他酝酿已久的想法。向爷爷提出给20块大洋,接走姑姑,给他家当童养媳。我小时听奶奶说,姑姑虽生在穷人家里,但长得很洋气,懂事听话,天生丽质,娇小玲珑,聪慧灵秀,常偷偷在私塾旁听先生讲课,有一次被先生叫住,让她和正式学子一起参加一次考试,成绩出来竟和其他考生不相上下。
对贾家的想法,爷爷不假思索,开口就予以拒绝。爷爷心想,家里再穷,也不能卖闺女去当童养媳,更舍不得骨肉分离,说啥也不同意。但经不住贾炳增软磨硬缠。转念又觉得贾家条件优越,且相互都很了解,距离又不太远。再说女孩大了早晚都要嫁人,趁早找个好家,免得在家跟着父母受穷遭罪,也就答应了。
那天,贾炳增来家,拿来20块大洋,爷爷坚辞不收。贾炳增想了想又说:“这20块大洋和孩子的事不牵扯,你这么多债务,老背在身上也不是个长久之计,这笔大洋算我借给你的,日后再还我”。不收下大洋,贾炳增心有不甘,和爷爷推来让去。爷爷有些性急,理正词严起来,“钱,往日可借,今日不可,如果收下,那就是卖女求生,枉活世上”。
贾炳增看爷爷这么坚决,担心再让下去反生尴尬,只好收起了原来的想法。临走,爷爷一再对他阐明:“送女儿到你家,是娃娃亲,不是卖闺女;是干闺女,不是童养媳”!贾炳增心愿已了,一百个“答应”,一千个“感谢”,一万个“放心”!说得爷爷无言以对。姑姑要送人了,奶奶心里有些准备,可来人接姑姑那天,一时难舍,不能自制,说破天就是不放姑姑走。字字血,声声泪,哭诉不停,“宁愿一起穷死、饿死、病死,也不让女儿走”。
已经答应的事,不去也没法对贾家交代。爷爷向奶奶苦苦哀求,多方劝慰,缓和了奶奶的情绪。三天后,贾家又来人了,在奶奶不经意间,姑姑被领走了。听奶奶说,姑姑被领走后,父亲哭着要姐姐,整整三天不消停。姑姑在贾家也是哭闹了三天,才平息下来融入了贾家人的生活。
姑姑虽说是童养媳,但福分不浅,在贾家享受亲女儿待遇。每月让回娘家团聚,每次回家自有天伦,每每离开,全家人难免哭哭啼啼,一阵难舍难分。姑姑长大与姑父贾子云成婚后,于1937年生下了我的表姐贾金梅。表姐解放初考入兰州一所大学,先在兰州工作,后随表姐夫一起调回徐州,最后在徐州市古楼区发改委退休。表姐育有二女一男,儿子和大女儿在徐州工作,小女儿在上海任职,三个孩子先后都走上了单位领导岗位。当然,这都是后话。
可怜姑姑生表姐时,产后大出血,贾家人喊来本村大夫,可惜医术不高,在病人面前束手无策,等到爷爷赶到,为时已晚。贾家人以及我的爷爷奶奶失亲之痛,无以言表。父亲那年13岁,得知最疼爱自己的姐姐去逝,顿感世界变暗,一片迷蒙,不敢相信自己,半天才如梦方醒,泪水夺眶而出。连夜跑到贾庄协助处理姐姐的丧事。
姑姑不幸去世的消息很快被村里人都知道了,邻居们不少人去了贾庄吊孝,送姑姑最后一程。其中本村一位吴姓人家,看到姑姑家里公公婆婆年岁已高,姑父一个大男人如何养育一个婴儿,他们也情不自禁为贾家人烦愁。接着,吳姓这家人瞒着我的爷爷奶奶,又去了贾庄。好言好语希望姑姑一家人同意他们把表姐抱走。我们村子不大,有点消息就长了翅膀满村飞,表姐被本村吴家人抱走的第二天,爷爷奶奶就知道了。他们立即到了贾庄,爷爷不留情地面对亲家俩斥责了一顿。回到蒋庄,奶奶连家也没进,直奔吳家这户人家要抱回孩子,吳家人说啥也不让把表姐抱走。奶奶看讲理没用,抱上孩子,夺门就跑。吴家人拉扯了两下,看抢不过来,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奶奶抱走了。
贾家人知道这件事没征求我家意见,办的草率了,很是后悔。亲家老两口来到我家,左一个道歉,右一个赔礼,一定要把孩子抱回去自己养育。爷爷奶奶看亲家俩真的后悔了,养育自家孙女心也很诚。奶奶说,孩子是咱们的共同血脉,我已经抱回来了,先养三个月,三月看娃娃,到过了三个月的难养期,你们再抱回去。三月一轮换,咱们共同把这个孙子辈女娃子养大。亲家俩看奶奶说的合情合理,也就愉快答应了。
这样,表姐在他的奶奶和姥姥共同轮换照料下,终于长大成人,成为建国初期的一名大学生。表姐贾金梅今年(2024年)已是87岁了,仍然很健康,头脑清醒,身板硬朗。前些时,我俩视频仍然很健谈,说到奶奶和姥姥对他的养育之恩,止不住黯然泪下,老泪纵横。
(现年87岁的表姐)
我的姑姑作为童养媳被送到贾家后,家里虽然少了一张嘴,但苦日子仍然难有尽头。加上姑姑去世后,还要轮养我的表姐,虽然爷爷奶奶乐在其中,但家里的负担终归是更大了,日子过得更加艰难。 奶奶告诉我,“你姑去世后,你爹就到了老河口当学徒,学徒只管吃饭,没有薪水。你爹往家里捎的一点钱,全是借人家的。虽然不多,没有你爹的帮衬,咱们这个家很难撑下去。”
(下篇:学“相公”初踏社会)
作者简介:赵景涛,河南省镇平县人,1969年2月入伍,先后担任师、军新闻干事,国家体委副主任秘书、团政治处主任、师政治部主任,师副政委,烟台市广电局副局长,烟台日报社党委副书记、副社长、副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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