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阵秋风吹起的时候,是可遇不可求的。
恰巧就在此时,恰巧你走在工三街上,它从巷口溜进来,一下将你捕捉。
那一刻你坚硬的躯壳开始融化,想起一些久远的事,一些过往,似乎都可以放下。
是的,春天的躁动和夏天的奔忙,随着这一阵风,都消散了。
秋天来了。
工三街上的泡桐,已经结出饱满的蒴果。大如蒲扇的叶片,安静柔软,层层叠叠在街巷之上撑起一把巨伞。
伞下的阿姨,坐在板凳上择菜。她身后的院墙头,伸出来几枝藤蔓。
藤蔓上横着两只紫色的梅豆角,和一朵泛白的豆角花。
“满架秋风扁豆花”,梅豆也叫扁豆,花初开时是紫色的,醒目、鲜艳,授粉后开始褪色、变白。
色彩的使命已经完成,不再需要吸引昆虫授粉了,营养转向供给果实。
鲜艳,是有代价的。
挨着院墙,还有一棵榆树,长得和泡桐一样粗壮、盛大。
这么大的榆树,在郑州是很少见了,中原路旁的一个校园里,似乎还有两棵。
记忆里,榆树曾经是很普遍的。春风里的串串榆钱,是打开春天不可或缺的程序。
因这串串榆钱,榆树也被称作“摇钱树”,是吉祥之树。
小时候,它还是桑叶的平替。那时几乎家家户户都养蚕,所以桑叶是极其紧缺的宝贝。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只见几十只蚕宝宝齐刷刷地昂着头,翘首以待啊,没有桑叶啊!
情急之下,我下楼摘了一些嫩榆树叶回来。这些蚕估计也是饿坏了,迅速把榆树叶咬的千疮百孔,饥不择食就是这样吧。
那时的榆树,虽然多,但并没有很大的。
我曾经以为榆树就是那样普通,直到看见奥地利画家瓦尔德米勒笔下的《普拉特的老榆树》,才知道榆树也可以如此壮观!
而工三街的这棵榆树,再次刷新了我的印象。
对我来说,榆树似乎代表了故乡,代表了北方,但是榆树,为什么越来越少了呢?
是因为榆树笨拙吗?
我们常用榆树疙瘩来挖苦脑子不开窍的人,但是开窍就一定好吗?
庄子·应帝王》中讲了一个故事:南海之帝与北海之帝为报浑沌帝之恩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万物皆有自身的规律,一定要按我们自以为是的标准,只能适得其反。
我们身边太多开窍的能人,太少不开窍的拙人。
比如这大榆树斜对面的俊华广东烧腊,这不起眼的小店,二十年来只做几样菜——烧鹅、白切鸡、叉烧、马鲛鱼。
他家的烧鹅,却是我在郑州吃到的最好的烧鹅!
酥脆的皮裹着鲜嫩多汁的肉,每一口下去都是直击灵魂的享受!
再蘸上梅子酱,酸甜中弥漫着焦香,吃过了就再也忘不掉。
高档酒店的烧鹅都是开了窍的,又肥又少又贵!工三街的烧鹅是笨拙的,是踏实的,是平凡又抚慰人心的。
他家的马鲛鱼,也是不开窍的,其貌不扬,一不小心就会错过!
更不开窍的,是街口的豆沫店,只一个橱窗,连桌子都没有。
一碗五香豆沫只要两元!问题是味道出奇的抓人,说不出好在哪里的神奇。
这碗豆沫和俊华的烧鹅、溢香苑的拆骨肉瓦罐儿、爱芳爱德的扒皮鱼、麻辣森林的香菜牛肉、宝弟的双榆拉面、重庆菜馆的歌乐山辣子鸡、方秀华的羊肉包子、醉仙的咖喱烩面一样,都有一口入魂的神奇魅力!
都是在这个七窍全开的时代里,笨拙坚守,不越雷池,始终如一。
捧着一碗滚烫的豆沫站在工三街口,看着凉凉的秋风从巷子里吹过,泡桐和榆树安静地伫立,两边整洁的家属院儿,院墙上爬出来的梅豆角——这是我喜欢的郑州。
一位老人拉着烤炉停在街口,烤红薯和玉米的香味随即飘散。火烤的食物,总是能勾起人们最初的本能的食欲。
水向下润泽万物,火向上烘烤出焦香,人们在土地上耕作饮食,繁衍不息。
又是一年中秋,秋风拂街,天涯明月。
2023年9月29日,中秋
张新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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