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伊河路走到老粮院,路南有一个供市民休息的长廊。
秋分这一天,长廊的东北角斜着挂出来一张崭新的蜘蛛网,而且,网中央居然捕获了一只黄蜂!
大黄蜂凶悍地挣扎着,却无力回天,渐渐没有了力气。
它完蛋了吗?不,好戏才刚刚开始。
以下,是我听说的。
黄蜂停止挣扎后,老谋深算的蜘蛛才从暗处现身,四平八稳地爬过来准备享用美餐。可还没等它张嘴,黄蜂突然卷起尾部的螯针,准准地刺入蜘蛛的大肚子!
蜂卵就这样坚决地注入到蜘蛛体内。
这个转折过于剧烈,蜘蛛变得莫名其妙起来,更离谱的是,它居然接受了受孕的事实。
它吐出丝,把自己包裹好,温顺地坐起月子来。
冷酷的黄蜂一直在旁边盯着蜘蛛完成指令,才拍拍翅膀飞了开去。
它的本事,还不止于此。
没有一只蟑螂敢和黄蜂正面刚,黄蜂会一针扎进它的脑袋,用毒液把它麻醉,拖入洞穴,变成育卵的活体。
最不可思议的是毛毛虫,它一旦怀上黄蜂的孩子,会尽心尽责地守护,直到小黄蜂孵化、破蛹而出。
好诡异的黄蜂啊!
我坐在长廊下仰望,那只黄蜂仍然无力地挂在网上,在秋日湛蓝的天空下异常醒目。
街上人来车往,S112路公交车驶入站台,两位女大学生小跑着进入省图书馆,所有人都匆匆忙忙,没有人会在意路边挂着一只垂死的黄蜂。
可是所有故事都在发生,所有可能都在呈现。我们睁大眼睛,只看到自以为是的天空。
二十年前,我还是粮院的学生,也偶尔坐在省图书馆里看书或者发呆,那时的梦想是什么呢?早已经忘记了。
二十年后,我坐在学校门口痴迷于一只黄蜂,却是始料未及的。
二十年中,有无数个选择、无数个偶然,促成了此时此刻。
或者,有无数个我,在无数个对面,在无数个平行世界,经历着不一样的人生。
哪一个,是真相呢?
我热切期盼的蜘蛛,始终没有出现,难道蜘蛛也进化了?躲在暗处观察?
伊河路的小学生放学了,排着队从学校里出来,一条街就瞬间充满简单而又热烈的气氛。
如果有人告诉他们黄蜂的故事,他们会喜欢听吗?
我想起那个德国童话,哈梅林的花衣魔笛手,他一旦吹起笛子,整个小镇的孩子就跑出来,跟着他走向森林。
我想起大学时的朋友,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洒脱青年,长着周润发一样微微上卷的下巴。他在宿舍楼下吹几声口哨,就有个姑娘眉开眼笑地跑下来,坐上他的自行车。
他和魔笛手、大黄蜂都具有同样神奇的魔力,让我一生羡慕不已。
关于黄蜂的故事,就是他讲给我的。
他还说他们那里有河怪,晚上会出来偷孩子,夏天他们在院子里睡觉,每天早上都会少一个小孩。
但是有一本神秘的天书,看了就可以成仙,制服河妖,只有他见过那本书。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成仙呢?
“因为那本书是上下两册,我只看了上册啊!”他拍着大腿说。
如果不是考上了大学,他就会去寻找下册天书。
他说的,我都信。
因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过那么纯粹的故事了。
虽然我们早已进入不同的世界,但我一直很怀念他。
我家的楼下,种着一排被修剪成球形的冬青。
冬青的身上,总是缠满掰扯不清的乌蔹莓。
白露过后,园丁把乌蔹莓彻底清理干净并修剪了草坪。但到了秋分,乌蔹莓又悄悄地爬了上来。
茜草缠绕着女贞,蚜虫依恋着栾树,蜂鸟千里迢迢跟随着啄木鸟。
这个世界那么大,我们总需要彼此接近、彼此依存。
即便是少年派与虎同舟,也是彼此在茫茫大海上度过两百多个日夜的原始动力。
秋分,白天和黑夜平分秋色。
小虫隐穴,棉花吐絮,河水敛光,望星南极。
分离的,陌生的,埋怨的,握手言和。
2023年9月23日
张新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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