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汤里掺红薯,红薯蒸好拌糊涂……”

这是我老家曾经流行的顺口溜。我老家地处丘陵浅山,地势高低错落,很少有平整的大块耕田,粮食作物收成也不好,唯独适合红薯和玉米种植。“糊涂”是玉米糁汤的老家方言,曾经的岁月里,糊涂和红薯是我们那地方人一年四季重要的饮食。

在儿时的记忆里,大清早起床喝上半碗糊涂,拿起一根红薯往书包里一塞就风风火火地上学去,在半路遇上同学就拿出各自的红薯相互比较:红皮的、白皮的,蒸的、煮的、烤的、灶煤灰闷的……各式各样的红薯竟然比出了山珍海味的豪气。虽然评比很豪横,但心里都清楚天天吃的东西哪能有多美味?只是小男孩的自尊心不允许露怯,评比完之后一起哈哈大笑,啃着各自手里的红薯,装作异样香甜。吃过红薯的都知道,红薯虽好但吃多了会胃酸、烧心,那时候多么盼望能吃到别的零食。

深秋的一天,我和小伙伴们说笑着走在放学的路上,忽然,一个同班同学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道边的草地上,伸手递给我一个塑料袋:“给,柿饼,吃过没?”我打开袋子一看,四枚挂满白霜、胖胖嘟嘟的柿饼出现在眼前,我心中腾腾乱跳,柿饼!当时三年级的我刚读完《西游记》,里面讲述了柿树又称七绝树,它有果实甘甜、树鳞如龙、霜叶可把玩、脱叶后枝干戟指苍穹可观赏等七种妙处,这七绝树上果实做成的“七绝饼”简直是在毫无遮掩地引人垂涎!拿起柿饼对着阳光照一照,透过薄薄的白霜隐约能够看到里面鲜红的果肉晶莹剔透,吃上一口,那还不直接甜到心里?这是多少块红薯也比不了的美味啊!我高兴地拿上柿饼,一溜烟儿蹿回家里。到了家中,我“咣当”一声推开门,母亲停下手里的活计看向我,我拿起一个柿饼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将剩下的柿饼递到母亲面前:“妈,柿饼,可甜了,你尝尝。”母亲轻笑一下:“哪里来的?”“同学给的。”我嚼着柿饼口齿不清地回答。母亲轻拍了我一下:“慢点吃,别噎着。吃完了写作业去。”

晚上,在外面工作的父亲回来休假,吃完晚饭,我看到母亲好像跟父亲在商量什么事。第二天中午我正准备上学,父亲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放下手里的包,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一碗糊涂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我正要走,母亲喊住了我,然后打开父亲的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纸袋,呀,炒花生!我惊喜不已,眼光再也挪不开了。母亲微笑着抓起炒花生往我口袋里装,一边装一边说:“你爸爸这两天休假,今天特意去镇上买的,给你装满两个口袋,到了学校把一口袋花生给你那同学。别人对你的好,你要记得,今后可能你会遇到很多的‘好处’,但是你要考虑一下今后能不能把那‘好’还回去,要是不能就不要接。男娃子要像高粱杆一样站得直直的,光明磊落、正直坦荡,这样才能结满高粱。去吧,别迟到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花生是那么香脆、柿饼是那么甘甜。

飘落的黄叶就像一张张撕掉的日历,夹裹着寒风转眼来到深冬。这年冬天,又发生了一件让我难忘的事。那天放学到家已黑朦朦的看不清人脸,我看到母亲坐在灯光下納鞋底。母亲的针线活儿在村里颇有名气,大娘婶子们都会来找母亲索取鞋样儿。我看着母亲用锥子在鞋底上用力刺穿,然后取出锥子把带着细麻绳的钢针扎进鞋底,从另一面轻轻拉出接着使劲绷紧……看着母亲手中洁白的鞋底,我又看看脚上的棉鞋,棉鞋只是有一点点旧,母亲就要给我做新鞋子了,我高兴地说;“妈,下周我就能穿上这新鞋子了吧?”母亲轻轻抹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笑着说:“这是给你爷爷做的,你爷爷的腿不好,不能受凉。回头就给你做新鞋子。先吃饭去吧。”我“哦”了一声,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是想想爷爷经常坐在门口等我放学的身影,我心中立刻涌起一股暖流,转身吃饭去了。

一周后下起了大雪,我放学顶着一脑袋雪花走进房间,看到母亲又在納鞋底。我高兴地喊:“我马上要有新鞋子了。”母亲抬起头笑了笑:“很快就会有,等把你奶奶这双鞋子做好,马上就给你做。”还不是我的?我看着脚上马上就要破洞的棉鞋,委屈地转身就要出门。母亲放下手中的鞋底,提高了嗓音说:“回来。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受不了风寒。他们已经吃了很多苦,把你爸爸、叔叔、姑姑们养大很不容易,作为晚辈要懂得心疼生自己、养自己的长辈。别闹了,回头妈就给你做一双不但暖和还漂亮的新鞋子。”两周后的一个早晨,母亲把一双白底黑面漂亮的千层底棉鞋放在了我的床前,然后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转身烧水做饭。

人们都说往事如烟,转眼我也年近五旬,可我觉得逝去的时光更像留在心底的月光,清澈而温柔。母亲已年过古稀,身体硬朗、乐观豁达。每次周末回去看望母亲,无论平时有多少焦虑忧思,一进入乡间林道,心总能在刹那间清明宁静。五一假期我走在故乡小径,望着满目翠绿、林壑浅山,有感而发赋七绝一首:闲来不愿万城游,常念椿萱倚故楼。一入儿时林壑路,清风依诉是温柔。

中牟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  刘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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