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长青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这是北宋文学家苏轼《石苍舒醉墨堂》里的句子。识字和人生乃至忧患联系起来好像是人生路途的分水岭,这里面有人之初童真童趣纯天然的人性要跨过一道沟坎,转身的不是出彩儿,而是伟大的认知一样。老实说教我第一位识字的人不是我母亲和父亲,也不是学校里的老师,而是一位年近六七十岁的“老地主”。那个时候我四岁左右吧,一个乡村里小鸟一样疯跑,还把“玩尿泥”当乐趣的稚童。那个时候是改革开放的前夜,乡村大地在曙光和混沌里有着激烈的鏖斗。可是作为“地主”的这个中国专有名词,依然有着严肃,神秘,敌对等色彩___此族人等在彼时依然是避之不及的,犹如灾难。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我和一群玩伴儿玩得正开心,甚至是忘乎所以,简直是得意忘形,有些疯癫了。“过来吧,孩儿……”这时一个声音似乎是喊我,又的确是喊我。一个头戴破草帽,身背柴草篮子满脸淌汗的老者认真的望着我。我不知咋的竟然鬼使神差般迈着小脚丫走了过去。“教你几个字儿吧,孩儿”。老者说着用手抚平一方新鲜的土地,又用树枝画了一些一体的方格(现在咱们叫“田字格儿”吧),他用树枝在小格子里开始写字,就那么工整的几笔,一个神奇近乎生辉的字的神采,瞬间就吸引住了我。树枝在老者手里出了传奇,几个简单的字随着老者“配音”(不是普通话,就是乡村土语土音),霎时印入了我的脑海,年幼的我也瞬间进入我有生记忆最深刻陌生又格外神秘有趣的世界。以至于我的那些玩伴还在呼号着嬉闹,他们绝不知道我却在宁静之中诞生了一个新的自己。

老者叫“心诚”(音),是村里的“地主”,但这个“地主”有些特殊,特殊在哪里呢?用当时村里“老一”的爷爷的话说,“心诚”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言语中带着尊敬和其他的色彩。“心诚”当过国民党时期兰封县党部秘书,也就是说是跟县长的人。当时在中国乡村,“地主”一词带有明显的阶级色彩,好像是和周围的大众有些水火不容和分水岭的味道。“地主”一类的人随时在会上或者乡村饭场上叫出来(好像不是揪出来)给予教育或批斗,把他们的人格随意按在乡村的土地上蹂躏,摩擦……我的爷爷人高马大,脾气格外好,也从不欺负人___乃至弱者和那些有色眼镜里的人。每遇此类事情,爷爷总是巧妙地帮助他们。有一次好像要开什么“游斗”现场会,我们小孩子们心慌的很,刺激的很,争先恐后地跑着去看热闹。我爷爷不慌不忙的在一家门口院墙外喊:“心诚叔,开会了,还在屋里看书写字啊……”(言外之意,就是可以不去开会,就呆在屋子里),多年来,我始终不得明白,一个村的老一竟然喊一个地主“叔”,而且还那么认真带有几分敬意……

今年五一假期回老家社区,碰见“二振”(他当过兵,就是地主心诚的二孙子),由于年龄相仿,话题就不少。我突然说,二振,你的爷是我的老师,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位教我识字的老师!他的字儿写的真好,简直就是书法家……二振一怔,随即哈笑了,说,你是咱村第一个大学生,读书多,识字多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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