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海路和西流湖之间的贾鲁河,因河道尚未完全疏通,所以仍保持着蛮荒,草木自发生长,人迹罕至。
而我,偏偏喜欢这样的路。
包括,拆迁后的常庄、改造前的西流湖和搬迁后空无一人的二砂。
那些陌生的路径、空洞的房屋、冒险的翻越、意外的出口总是让人充满了惊喜和快乐。
七月初,眼见的热浪在空气中游弋。
明晃晃的太阳下,我走到颍河路的尽头,发现一座白云观。
绕过道观,走上一面土坡,视野豁然开阔,原来已踏上贾鲁河东岸。
站在河堤上北望,总觉得应该有冒着白烟的火车从远处呼啸而来,一群野鸭呱呱叫着从河面飞起……
那是电影《源代码》中反复循环的场景。
如果,我们的某一段人生可以反复循环,你希望是哪一段呢?你会幸福吗?你会厌倦吗?你会逃脱吗?
热浪中我的思维仿佛粘住了,想不到答案。
河堤上并没有铁轨,只有一片绿色的草地。
草地上有人们走出来的依稀可辨的小路,有纤细挺立微微摆动的狗尾巴草、黑胡子草和拉拉草。
小时候,女生会用狗尾巴草编兔子,我们则拿黑胡子草给睡着的同伴画胡子。
谁都不会去招惹拉拉草,一不留神被缠住,就会留下又疼又痒的血印。
纯野生的东西,个个身怀利器。
没有一棵大树,整条河堤一览无余,甚至可以看见远处的中原路大桥。
但是走着走着,发现一处土丘后面,停着几辆电动车。
然后就发现一条下坡的小径。
今年雨水丰沛,河水也就丰盈。芦苇挤挤挨挨地布满了河道,钓鱼的人就隐在里面。
小径的转弯处,赫然冒出来一位背对着我的穿戴严实的人。
仔细看,原来是稻草人。
他沉默而又虎视眈眈,盯着的竟然是一小块菜园。
菜园的栅栏上爬满了扁豆角,正开着紫色的小花。
豆角中还夹杂着几朵淡淡的牵牛花,稍小一点的田旋花,还有鹅绒藤。
一小片扯下来的鹅绒藤扔在草地上,还嫩绿着,看来菜农刚离开不久。
这些藤类植物没有直立向上的主茎,它从土地里钻出来的那一刻,就开始不停地寻找——可以攀附的植株,或者支架。
紧紧地缠绕,向上,争取阳光。
想把它们扯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的甚至连叶片都已经进化掉,直接插入依附的植株吸取营养。
大恩成仇啊。
但是,菜农对它的憎恶和欣赏者对它的喜爱同等拉满。
因为,它们看起来往往是纤细的、柔弱的、娇小的,它们的线条是迷人的,它们的花朵是精致的。
就连一只体形硕大的黄蜂,也迷恋它们的花蕊。
还有两只缠缠绕绕的小灰蝶,流连其间。
菜园里种着辣椒、黄瓜、茄子和西红柿。它们静静地悬挂在叶片下面,等着阳光、水和时间,慢慢变红、变紫。
在宋朝,紫色的等级是高于红色的。
说一个人红得发紫,则意味着他即将高升。
而在这个菜园里,紫色的茄子和红色的番茄,它们平等了。
菜园的另一头,长着两种高高的植株。
一种开着白色的冠状花序,一种开着布满茸毛的、喇叭一样的花。
像地黄,但颜色却不一样,洁白。
可惜稻草人不会说话,我只能求助万能的网络。
大概率的,前者是胡萝卜,后者是芝麻。
芝麻杆,在我幼时的记忆中,是当做柴火储存的。
胡萝卜,曾经有一种令我厌恶的甜。不知为什么,中年后又转为喜欢了。
很多喜好、味道、色彩、认知,都随着时间不可思议的反转了。
一只蚂蚱的跳跃引导了我的眼球,它落在一片肥大的南瓜叶子上,又振翅飞向了贾鲁河。
我曾经试着对运动的物体视而不见,对经过的美女视而不见,都失败了。
基因不允许我对潜在的危险无动于衷,对可能的机会无动于衷。
它没有给我这样的权力。
但是,它为什么忽略了蚊子呢?
在我欣赏菜园的时候,腿上、胳膊上、脖子上已经纷纷中招。
甚至我的脑门儿,也开始发紧。
当你向往着田园的诗意时,事实往往是酷热、蚊虫和辛劳。
还好,我有夏日神器——风油精。
风油精,可能是我此生唯一不能离开的东西了。
只要兜里有一瓶风油精,走到哪儿都心安。
于是,我在身上涂满绿色的神水,在七月的阳光下,再次踏上高高的河堤。
我看到了更多的菜园和神奇的土地。
我看到了贾鲁河的前世和未来。
我看到了蜜蜂和蝴蝶,蚂蚱和稻草人,隐身的钓鱼者,和离开的菜农。
我们仿佛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游走。
我们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不同的时空永恒旋转循环。
我们无规律可循地相逢。
我们有时爱慕,有时厌恶,有时以目视,有时以神遇。
这一切都映射在贾鲁河里,随着夜幕的降临,归于沉寂。
2023年7月5日
张新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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