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铁路,就会想到父亲,父亲从中国铁路重镇齐齐哈尔铁路局昂昂溪工程段当线路工,挖土方、砸石子、扛枕木,架铁轨,抢洋镐,一直到中国的铁路枢纽郑州。父亲的铁路承载我的生命,我是在昂昂溪镇刘家大院出生的,70多年前,我在火车的轰鸣声中呱呱落地,昂昂溪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第一个故乡,从此,父亲的铁路修到哪里,哪里便是我的故乡,一个两个三个直到第六个故乡郑州,父亲的铁路承载了我的乡愁,还有家国情怀。
我生命中还有一把编竹器的蔑刀的印记,那是父亲干铁路前的生身立命之本,干铁路之后的寻找亲情的标识物。父亲是山东临清人,闹蝗虫,几亩薄地颗粒无收,父亲扔掉了编竹器的蔑刀,“闯关东”干上了铁路。80年代初,从铁路上离休的父亲,在回山东老家时,让接站人手举蔑刀以辨认,写信说:“世安兄弟,几十年未见面了,你在火车站出站口接我,记住:你手举一把蔑刀,我就能认出你来”。听陪父亲回山东的弟弟说,父亲一眼就认出了举蔑刀的人,父亲大叫:“世安兄弟”蔑刀“咣当”一声落地。这一声响,足足等了40年。

这40年,中国的铁路经父亲之手和他的工友们硬是从黑龙江铺到辽宁铺到陕西铺到中原腹地郑州,几万公里的铁路线铺成,父亲由一个小伙子,变成了一位老人。父亲忆起他的40年说:他1942年在昂昂溪干铁路,1945年入党,介绍人是军代表郭维城,后来,郭维城当上了铁道部副部长、部长。父亲以此为荣。抗战期间,他在军代表郭维城的挥下,破坏铁路,切断日军往关里的运输线,抗美援朝时,父亲听郭代表的往前线运炮弹,是有功劳的铁路工人。
昂昂溪是我的第一个故乡,1952年我上小学,在昂昂溪铁路第六小学读书,一个镇有6所铁路学校,这就是中国铁路重镇的范儿。另有一所苏联小学,与我校隔墙,同学之间常有往来,苏联人死了,告诉我们“牛的干活死了,”即养奶牛父亲的死了,下葬时,有教父念经,家属撒钱,我偏不要钱,钻进人群看“老毛子”咋样埋人,一苏联壮汉,拎着我胳膊扔了出来。我姥姥被牛顶死了,出殡那天,苏联人来一架四轮马车,车上有他女儿玛利亚,父女俩对着姥姥的棺材在胸前划十字,我母亲却跪在地上,对着棺材大喊:“娘啊,躲钉,躲钉!”苏联人的四轮马车将我姥姥拉到江边埋了。母亲骂父亲忙铁路,不能给姥姥送葬,说“老毛子”人好。
从家里到学校,要过几条铁路,遇到停有火车的时候,不能钻火车,要绕道。有一次,是个大雪天气,我起床晚了,背着书包奔跑上学,刚到铁道旁,正好有列火车停下,我一看四周无人,头一低钻过火车,刚一抬头,一把手将我抓住,接着把我胸前的“名签”撕掉,那上面写的有校、班、学生的名字,那天是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全校师生集中在操场,主持悼念会的李主任上台,先点我名,让我站在台上,李主任说,“他叫赵富海,违反校规钻火车,同学们哪,上周一位同学钻火车轧死了,……下去!”他宣布:“悼念斯大林同志大会开始!”全体师生唱起了《胜利的旗帜哗啦啦的飘》“毛泽东,斯大林,像太阳在天空照……”悼念活动结束,我们班的班主任付老师哭斯大林昏过去,男老师在操场上大声念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悼词“斯大林同志,您是我们的生身父亲……”,大人们说,那是中苏关系的“蜜月期”。
1953年夏天,我们全家开了免票,坐上火车在父亲他们刚修的铁路上,来到黑龙江省富拉尔基市,抗美援朝爆发之后,美帝飞机炸毁富拉尔基的铁路,我们的临时住房的玻璃窗上都要贴上米字型纸条,以防飞机轰炸震碎玻璃。我们这些铁路子弟跑出屋外大声喊:“美帝美帝你是鬼,三把镰刀砍你腿;美帝美帝你是狼,两把洋镐砸你娘!”在街上高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打败美帝野心狼!”。街道上动员服兵役,穿上志愿军军装的小伙子们高声唱到:“妈妈你放宽心,妈妈你别担忧,儿当志愿军,是为打美帝。时间不过三五九,屋前种棵小桃树,等我回来把桃收!”在富拉尔基不足一年,短暂的故乡,看到了中国人民抗美援朝的无私和热情,打垮美帝的决心和信心。
一年之后,我父亲修铁路到辽宁省复县万家岭,全家坐火车到这个小山村,这是我第三个故乡,住在紧靠铁路桥的小河边,我在复县万家岭第六小读二年级,2002年,我参与主编《郑州十大历史故事》一书,这本书是连环画形式,请沈阳连环画大家王弘力、大连王中夫;画“达摩面壁”“武则天登嵩山”,“官渡之战”、“楚汉争雄鸿沟”,专程去了一趟万家岭,路过火车站,还是几十年前离开的老样子,只是售票窗口的木板上装了铝皮加固。见到当年老同学班长,她竟认不出我,她在养老院当会计,像个老太太,见我夹个包,说:你不是民政局的来发工资的嘛,养老院半年都没开资了,噢,我进门见一列老头老太太鼓掌欢迎,是欢迎民政局发钱来了。女班长在经我多次启发,她把手中的大铁锁往桌上一扔:想起来了,你作文写得好,父亲修铁路到关里,你转学了。
1970年,父亲率三千员工和民工修战备铁路,提前一年完成任务。河南省委副书记、省革委会副主任纪登奎,武汉军区工程兵司令员,河南省革委常委、郑州市革委会主任、党的核心领导小组组长王辉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去慰问。议程中有一项首长与劳模座谈,我父亲既是领工员又是劳模,参加了座谈。王辉主持,纪登奎讲话,又指定工程上的领导发言,会议要结束时,王辉客气地说,劳模同志们哪,纪登奎同志表扬了你们铁路英雄啊!同志们!还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没人说话,王辉正要宣布散会,我父亲站起身来说:“我有,你们回郑州给我儿子捎回50斤大米,他刚添了孩子,又找了保姆,粮食不够吃,我儿子跟你们都在革委会工作。”父亲的话引起哄堂大笑,王辉笑着问:“你儿子叫什么名字!”父亲说叫赵富海,王辉:“哦,小赵啊,可以,一会让小郭把大米放我车上。”纪登奎说:“保证捎到!”会场响起了掌声。我那时在郑州市革委办事组工作,这天接到纪登奎通讯员小唐的电话,小唐说,“小赵你真中,你爸给你捎来50斤大米,你爸真好,大米在小郭车上。”见王辉司机小郭,没说大米,先照我屁股上一脚,:“我咋说你好,赵,你多大了还让老人操心!” 
2004年3月2日,我与范强、于德水赴京采访王辉,王辉的记忆惊人,结束时他说:“小赵啊,你现在是作家了,把你写的东西寄来我看看,来咱俩照个相,”合影时他问我你父亲还好吧?我说离休了,他说让他来北京,我快搬到颐和园旁的副兵团级住宅了,“你父亲真好,给你买大米,好父亲哪!”

特此声明
本文为正观号作者或机构在正观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正观新闻的观点和立场,正观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
分享至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