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路本来是乏善可陈的。
这条一九五六年铺设的道路,随着工业荣光的消褪,如今除了几个早期开发的住宅小区,和试图文艺起来却总是差强人意的二砂,实在没有漫步的欲望。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正对二砂的丁字路口,居然理直气壮的盖起一座公厕。
公厕是好的,但它如此显著和堂皇,总是不太恰当。
厕所的高调更加映衬着华山路的落寞,它像一段被遗忘的过往,默默的躺在郑州的边缘。
但是,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
如果你站在二砂的小楼上向东看,透过法桐的婆娑,只见一排临街的小店,依次亮起灯来。
发福的店主和精干的伙计,把小桌子在屋檐下摆放的整整齐齐,特色菜肴的灯板也拉了出来,放在门口闪烁着气氛。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慢慢的汇聚过来,在牛杂、炒鸡、烤鱼、砂锅、羊肉煲、炒虾尾、焖炉肉串、炙子烤肉间徘徊、落座。
人挤人,桌挨桌。
呼朋唤友,亦或两人小酌。
卖五香毛蛋和麻辣甲鱼、花生毛豆的吆喝声在路边此起彼伏,捧着一盘烤生蚝的伙计和跑腿儿小哥来回穿梭。
满脸油光的老板热情的推荐着本店特色,烤肉师傅的肉串在烟雾中上下翻飞。
刚生产完的燕子不堪其扰,一头扎进窝里露出屁股和一截尾巴。
法桐树上的喜鹊,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人间烟火。
路口还有卖瓜的货车,烤面筋炸串儿的小摊,麻辣兔肉、炒螺蛳、醉蟹钳……
沉默的华山路,此刻完全沸腾了。
一些散落在西郊其他路上的老店,也渐渐汇聚过来,硬是把这条冷寂的小路变成了活色生香的美食街。
美食街逐渐蔓延过了颍河路,延伸出啤酒屋、湘菜、驴肉火锅、炸鸡,和大名鼎鼎的石羊寺大锅菜。
他家的卤肉,端的是香!
站在柜台后面称肉的大姐红光满面:不都说减肥晚上不吃饭吗?可咱家的肉,就是晚上下得快!
一路之隔,却是寂静。
寂静的二砂,有一间路边的咖啡店还一直保留着灯火。
店的东南角树木参天,三棵法桐,一棵国槐。
树下摆了桌椅,周末的晚上,偶尔我会在这里喝一杯咖啡。
坐在大树下面,吃饭,或者喝咖啡,享受夏日傍晚的凉爽,晚霞的余晖,时光的流逝,没有什么比这样更令人神往了。
我们要感谢每一棵长大的树。
据植物生理学家马克·贾菲的观点,植物也是有记忆的。很多年以后,这棵国槐会记得那个曾经坐在树下四十仍惑的我吗?
坐在槐树下,看隔路烟火,有一种抽离的戏剧感。
如果我可以飞上树梢,像喜鹊一样俯瞰,中间这条沸腾的街,和西边安静落寞的工厂,东边温暖动人的万家灯火,多么像王朔笔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爱情。
多么像林风眠中西交融的笔墨,安静、梦幻又充满力量。
多么像张择端拥抱了亨利·卢梭,一半是烟火,一半是忧伤,不想长大的人们,他们纠缠在一起,散发出冰火交融的奇异幻光。
这幻光照亮了二砂的某一处草坪,草坪上有一棵核桃树,树下有一支管弦乐队,在幻光里演奏圣桑的《引子与回旋随想曲》。
那么华山路,就太迷人了吧。
喝完咖啡,我走进一间临街的推拿店。
推拿师傅是周新庄的原住民,顾客也都是附近小区的熟客。
我躺在松软洁净的按摩床上,听着电视机里幼稚的对白、门口公交车停下又离开、一位阿姨从染发说到腰椎,从孙子说到老公,从空心菜说到今年的小麦,一个按摩肚子的小孩不停的咯咯笑……
睡眠突然像避之不及的大雨,瞬间将我淹没。
2023年6月19日
补记:
有些转变是猝不及防的。就在我几乎要忽略掉华山路的时候,“磨街”横空出世了。
和庞大的二砂相比,这块巴掌大的地方竟凭一己之力,硬是把华山路重新拉入了郑州人的眼前。
一时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美女如云,流光溢彩,华山路竟然开始堵车了,媒体开始报道了,路边的法桐破天荒地挂上了红灯笼——人们是多么渴望新意啊!
魅力四射的磨街逼的路对面一众小店纷纷升级改造,于是华山路更加动人了。
磨街里有一间小店尤为精致温馨,年轻的店主也是干净利落、赏心悦目,她甚至每天都要在临街的窗台摆上盛开的鲜花。
我不觉的她善于营销,店里的生意也似乎一般,但我愿意坐在那里点些什么。
因为她为这条街增添了美。
让市场奖励创意者吧!奖励那些精心装扮的小店,奖励认真做事的人们,他们为我们奉献了生活之美!
让创意沿着华山路奔涌吧,它应该流入郑州的大街小巷,充溢满城!
那是我们需要的,年轻的,有活力的,充满希望的,郑州。
2024年5月31日
张新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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