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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参加一个饭局。席间,未能免俗地与一帮“相见恨晚”的红男绿女“扫一扫”加好友。

一位仁兄的微信签名“好湖山中隐”,让我一忖,瞬间击中。

越想越有味道。好似碰到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文案,又如不期然间遇到令人脑洞大开的创意。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之人,乌合之间定有清流存焉——“转角遇到爱”,惊喜自然来。

中国传统绘画讲究“留白”,登斯楼也,落霞孤鹜,江天浩渺,无尽之思;诗歌讲究“朦胧”,“言有尽而意无穷”,《二十四诗品》“含蓄”一品有“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说;儒家思想倡导“留余”:“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还子孙。”道家思想崇尚“虚无”,《道德经》第四章载:“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犹抱琵琶半遮面”,惊鸿就在一瞥间;自在飞花轻似梦,“像云像雾又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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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熙宁五年(1072年),苏轼在杭州任通判。这年六月二十七日,他游览西湖,在船上看到奇妙的湖光山色,再到望湖楼上酩酊大醉,遂写下五首绝句,俱云《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放生鱼鳖逐人来,无主荷花到处开。

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裴回。


乌菱白芡不论钱,乱系青菰裹绿盘。

忽忆尝新会灵观,滞留江海得加餐。


献花游女木兰桡,细雨斜风湿翠翘。

无限芳洲生杜若,吴儿不识楚辞招。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第一首诗被收入了八年级《语文》课本,普及度较高;最后一首已入禅境,“相见时难”,与他另一首“若云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云声在指头上,何不从君指上听。”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复在《浮生六记》卷四“浪游记快”一节记述一干人等寻访“无隐庵”的片段,“慕此幽静,特来瞻仰。”

无隐庵山门(摄于上世纪20年代) 图源网络

“无隐庵”名为无隐,实为“真隐”,“竹树丛杂,四山环绕,径满绿茵,已无人迹”——“好湖山中隐”,是也。

待寻访到“无隐庵”后,方知“此间有妙境”:“倚窗俯视,风动竹梢,如翻麦浪”,此一重也;“对太湖长啸一声,则群山齐应”,此二重也;“余绘《无隐图》一幅,以赠竹逸,志快游也”,此三重也。

世间大美从不言,从不缺美缺看见。

万里归来颜愈少,故乡无此好湖山。

3

杨开慧的父亲杨昌济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教书期间,曾在教室的墙壁正中央亲笔书写了一副对联“强避桃源作太古,欲栽大木柱长天”。以此抒发他决心以教书育人为天职,培养经国济世之才的激越情怀。天地寥廓满红尘,哪里还有武陵人?所以清代陈眉公在《小窗幽记》即言“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以入世之身,炼出世之心。

一个人对科技高歌猛进无感,与时代流行文化绝缘,誓要到深山老林中修炼武功,经年累月,自以为成了“绝世高手”。走出深山,才知道已被时代的列车甩了若干道“龙须沟”,世道早已成为“逝去的武林”。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何况都已经进入AI智能时代,ChatGPT已经能回答一切,“生物战”“闪电战”已看不见硝烟,武功早已沦为杀人末技。

知政失者在草野,知屋漏者在宇内。

真操实练人世间,同频共振大时代。

4

专栏作家大仙说过:“高手从不出手,不出手已是风花雪月,一出手更是气象万千。”

真正的高手不是假模假样、装腔作势般找一处深山老林“强避桃源作太古”——“风声雨声”,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家事国事”,权不当成一回事;而是藏富于民、“大隐于市”,于这滚滚红尘之中寄吾身心,既让自己成就更好的时代,也让时代成就更好的自己。

世界有人慌慌张张,不过是为了几个银两;也有人不慌不忙,除了生死,都是擦伤。就像刘镇伟《天下无双》中说的:“世间再大的事,不过一个深呼吸”。

好湖山中隐,大隐闹市闻。

做一个像苏轼一样达观的人,虽然辗转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登州、颍州、扬州、定州、惠州和儋州等30余地,像雪花啤酒一样“生而无畏,勇闯天涯”。

去世前两个月,苏轼作《自题金山画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就像水与冰:水低到一定的温度,就变身为冰,冰是睡着的水;冰遇到一定的热度,也会变成水,水是入世的冰。

一体两面,内生转化;不同形态,面对世界。

水利万物而不争,冰清玉洁澡精神。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5

郑思肖在《铁函心史·大义略叙》中记道:“鞑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各有所统辖。”谢枋得在《送方伯载序》有着类似的说法,即“今世俗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也。”

儒生竟列于娼妓之后,可见地位之低。

关汉卿突破了传统儒生“入仕”与“归隐”的路子,烟花柳巷,暂寄吾身,“徘徊于灯红酒绿间,嬉笑于娼伶舞妓中”:“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

经历了勾栏瓦肆“苟苟营”,见惯了“又鸟”与“马户”的黑暗不公后,关汉卿唱到:“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徒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魂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穿过幽暗的历史隧道,有一点光在正前方。指引。照亮。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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