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璐

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我独自来到位于新郑市的福寿园陵园。

阴森的墓地、冰冷的墓碑、肃杀的气氛，孤独的老人提着灯，步履蹒跚地行走墓间……说到陵园，不少人首先想到的，恐怕还是这样的画面。在来之前，其实自己的内心也有一丝不安，但这些害怕与不安在我踏入大门的瞬间便烟消云散。与其说是陵园，这里漫山遍野都是绿树，空气清新，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更像是一个远离繁华都市的大公园。

徒步走过布满绿化的陵园前区，在接待室见到了个子高挑、身着正装的小孙。90年出生的小孙入职福寿园陵园已经两年，在福寿园从事的是殡葬策划工作，日常主要负责公司陵园的项目宣传策划、新闻稿缅怀词的撰写等。见面前几分钟，她刚结束了与一位来预约参观墓地的客户的交谈。

近年来，越来越多像小孙这样的90后年轻人陆续走进殡葬行业。年轻守墓人这一话题也常常被拿来热议，“那么多光鲜亮丽的职业不选，偏偏当个守墓的”、“殡葬业工资高得很啊！”、“是找不到工作了吗？”…在外行人的审视下他们不断接受着偏见、误解甚至歧视。老龄化加速发展的当今社会，从事殡葬行业的他们，缺少了一份来自社会的包容与肯定。

园内景观

一、殡葬业更需要初心和热爱

当天天气晴朗，陆续有来陵园参观和扫墓的家属，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明媚。“我们能做的只有对逝者最后一程的守护以及对家属的宽慰，葬礼是办给活人的”，小孙在接待室讲道。视死如视生是中国人一个比较传统的观念，死亡的重要性不亚于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怀有一颗敬畏之心，是我最先在这份工作中学到的，也是最最重要的。对这一行业一定要有天然的热爱，不然的话很难继续坚持”，小孙说着，眼里闪烁出一丝坚定又清澈的光。除了像清明、中元节这样的固定节气会比较忙，平峰还是正常的上下班。因此在小孙看来，这份殡葬策划和其他坐班制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园区布置景观的小孙

过于直白的语言表达在殡葬业不被允许。殡葬类的策划更多侧重于对生命的感知、对人生的体会以及对于亲人初心的守护等内容。而任何策划类工作都很考验对这一行业的敏锐度和观察，殡葬行业则会更难策划一些。在这里有很多红线不能碰，很多敏感话题不能直接涉及。若以高速这一场景为福寿园做策划，那么“高速一滴酒，亲人来到福寿园”这样的策划标语肯定是不合适的，小孙举例说道。对于其他行业可行的策划案或广告语，放在殡葬行业可能就成了禁忌，因此工作时需要有一定的变通性和警惕性。

在谈到面对情绪激动或难沟通的家属应该如何应对时，小孙说到：“任何服务业都有难沟通的客户，在殡葬业，我们当然更应该以理解的态度和包容的心去面对家属，自身的心态调节也很重要。”除此之外，过年过节小孙和同事们也会帮助无法来到陵园的家属扫墓、送祭品，提供免费服务，久而久之相处得就像一家人了。

福寿园祭奠自助服务柜

在中原区云梦山庄工作的小荆，是陵园里的90后守墓人。由于家里人从事殡葬相关工作，93年出生的他，六七岁就来到了云梦山庄，那时候这里还叫郑州市民公墓。用小荆的话说，半夜在陵园窜来窜去他也不觉得害怕。

小荆的工作是负责骨灰堂的看守以及日常墓地巡逻，为陵园排除安全隐患。谈及工作，小荆脸上倒是露着些许无奈，“一年365天，喊你什么时候上班，你就得什么时候到。”小荆说，因为人过世不挑时间，“无论白天或晚上随时都有可能”。这对他的作息造成了影响， 根据家属需求，来调节上班时间也是小荆认为比较辛苦的一点。

二、211硕士入职陵园的契机？

当谈及为何选择殡葬业时，小孙笑了笑说到：“完全是机缘巧合。”小孙的上一份工作是车企策划，由于策划车型是皮卡，在山地活动才有更多市场，因此需要常年在山地里开车出差。基于对安全性的考虑，她便辞掉了工作。无意中在招聘软件上看到了福寿园的招聘广告，在仔细查了殡葬行业的前景和公司背景后，小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一岗位，她认为殡葬业的前景很不错。的确，我国殡葬行业人才需求量大，全国现在所有8所开办殡葬类专业的中、高职院校，殡葬专业毕业生每年总计不到千人，也就是说，相关行业还是有发展空间的。

大多数人提到殡葬业多多少少会有些顾虑，但对于小孙来说，她更看重这份工作和过去工作经历的共通性。从车企策划到殡葬策划，在小孙看来，工作性质一样，只是内容换了。她也提到，在殡葬行业科班出身的人很少，福寿园里的90后们，专业大体各不相同，有营销策划、旅游管理的，海南大学硕士学历出身的小孙，本科和研究生阶段则攻读的是视觉传达专业。

来福寿园之前，这里的员工们大多来自婚庆、销售、房地产等不同行业。在我们看来，从婚庆到殡葬业是很大的一个工作跨度，但在小孙看来，这一点都不大，“无非是让人哭和让人笑的区别，其实两者都注重仪式感和流程，婚礼需要仪式感，葬礼同样需要”，小孙从容讲道。另一个同事学的是园林景观设计，来福寿园从事了墓碑设计的工作，其实工作性质大体一致，换汤不换药罢了。对于非殡仪类专业出身的人来说，工作经验的积累更加重要，这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小荆受家里人的影响，自然而然来到了云梦。聊天过程中小荆讲到，老婆也是在这里工作，她是负责客人接待和墓地销售，因此更忙一些，很可惜当天并没有见到面。

钟灵园

三、笑着接受忌讳与偏见

人们似乎会刻意回避与“死亡”相关的话题。小荆说，人们恐惧的不是那个去世的亲人，而是恐惧死亡本身，进而对殡葬行业的人产生忌讳。也正因如此，当大家都不愿意面对死亡。

对于来福寿园之前是否害怕过这个问题，小孙说到：“这一行业的人比较极端，害怕的不会来，来了就是不怕的。”虽然自己并无忧虑，但不妨碍周围人对你和你的工作有所忌讳。自从做了这份工作，缺席朋友的婚礼成了小孙的常事。一年前准备举办婚礼的朋友十分热情地邀请了小孙前来出席，当她正为准备什么新婚礼物发愁时，朋友的婆家得知了小孙的工作，便直接拒绝了她的出席，小孙也只能识趣地随了份子钱以表心意。

“我们都会刻意回避谈及工作。”今年三月份小孙由于新冠后遗症住院，住院期间和一位同病房的大爷偶有照面，偶然一次小孙听到大爷和别人聊天时说到：“现在疫情期间还得是殡葬行业最赚钱啊！”，小孙便显得有些难堪。“我当然没有说啊，我一说我是干什么的那人家不得吓死了。”

接着小孙又补充到，最好结了婚的再从事这一行业，不然不好找对象，说完害羞地笑了笑。“其实年轻人普遍对殡葬业接受度比较高，但父母老人就难说了。庆幸的是父母都很支持我，不支持也不会从事这份工作了”，小孙微笑着说。

公共祈福台

四、生死之外无大事

在渐渐熟悉了这份工作后，小荆愈发觉得，自己守护的不仅仅是冰冷的骨灰盒，还是一个个家庭的今生与来世、追忆与传承。作为守墓人，小荆每天面对的都是失去亲人的家属，需要他守候的，除了安葬在这里的逝者，还有那些遭遇亲人离去的破碎的心。小孙则讲到自己对生命看淡了许多，“活在当下，及时行乐似乎是我最大的感悟。”

墓地是个特别能让人反思的地方。小荆看到过太多的人，因为平时没有时间陪伴父母和长辈，待到亲人去世时，来到墓前追悔莫及。他很希望，每一个为人子女的人，都能好好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殡葬业在过去似乎一直是一个被边缘化的行业，人们会刻意回避与“死亡”相关的事情。只有到了特定节气，这一行相关的从业者才会多多少少被提及，他们似乎从未走进过大众视野。“家里辛辛苦苦供完大学，就是为了去守墓，表示不理解”…在一篇关于00后女孩守墓人的新闻下面，类似这样的声音不在少数。

“世上没有低贱的工作，只有落后的观念落后的人。殡仪馆工作很高雅很贴人心！”同样也有表示支持和认可的网友为女孩发声。

的确，每个人都有选择职业的权利，每个行业都有它的价值体现。就像每天叫醒城市的清洁工、行走在万米高空的电工师傅。还有更多和殡葬有关的职业：寿衣试穿师、代人祭祀者、抬棺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在用自己的努力，让职业闪闪发光。

这个行业，不仅能让逝者体面的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也让无数从业者，明白珍惜当下、珍爱与亲人在一起的日子。这应该就是殡葬行业应运而生的使命。有人说：死亡无法避免，不如好好告别。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我们需要怀着一颗平常心，给像小孙、小荆这些年轻的、专业的殡葬从业者，更多的理解和包容。让他们用自己的坚韧、态度和独立，为这个时代发光发热。

统筹：石闯

编辑：岳炎霖 实习生李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