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证明,卧薪尝胆的策略是对的。主要历经高帝刘邦、惠帝刘盈(含高后吕雉摄政八年)、文帝刘恒、景帝刘启三代四位君王的积蓄,汉朝国力之强,已是匈奴单于难以想象。据《史记·平准书》记载:“汉兴七十余年之间……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大汉建国七十多年,长安国库的闲钱累以万贯,因多年不用,贯绳都朽断了,散钱无以计数。太仓之粮年年堆积,以至容纳不下而外露霉变。有道是“骄兵必败,哀兵必胜”,长期压抑在汉朝将领们心中的怒火,终于在汉武帝刘彻统治时期进行了一次亘古未有的大爆发。为了联合西迁的月氏人共同对付匈奴,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想从军事、外交等方面孤立匈奴(因月氏人无力抵抗匈奴,不愿结盟汉朝,选择了再次西迁而避之,张骞出使西域的军事目的未达到,但从此开通了河西走廊,架起了西域各国外交及经济文化桥梁,公元前126年张骞回国后,被汉武帝封为“博望侯”)。

张骞出使西域路线图

公元前133年,汉武帝接受主战将领王恢的建议,以马邑城(今山西朔县)空虚的虚假信息为诱饵,诱使匈奴来犯,而在周围伏兵三十万张网以待。匈奴人果真上当,军臣单于(冒顿单于之子)亲率十万骑兵来犯。攻至马邑百余里处,唯见牛羊遍布于野,却不见一人露面,四周异乎寻常地安静。军臣单于颇感疑惑,于是在附近汉军卫所抓获一名小校逼问实情,惊出一身冷汗,命十万铁骑急速北撤。汉军的口袋阵失效,韩安国、公孙贺、卫青等三路主攻部队无功而返。布控在外围负责掳掠匈奴辎重的是“飞将军”李广和大行令王恢,各带三万人马。李广按预定时间出击,扑了个空,因为匈奴骑兵未到马邑就提前撤了,而王恢却坐视军臣单于从眼皮子底下溜走未敢出击,理由是所部三万人马绝对不是匈奴大军对手,与其损兵折将给朝廷蒙羞不如保存实力日后再战。面对第一次征战匈奴的无果而终,锐气十足的汉武帝勃然大怒,不仅将王恢以死罪下狱(后自杀),还告诫众将领:我大汉王朝决不养贪生怕死的兵!

和亲自此绝,匈奴数寇塞。汉武帝给将领们立下铁规:有功者封赏,怯败者问罪,死难者抚恤,投敌者灭族。从此,将士们无不用命杀敌,誓死反击,大汉帝国对匈奴“胡虏”大规模的雪耻战争正式开始。几十年里,小的战斗和局部战争不胜枚举,不再一一赘述,仅大规模的颇具战略意义的战争概括起来就有三次。

第一次,“漠南之战”(公元前124年——公元前123年)。

军臣单于死后,其弟伊稚斜单于夺太子位自立。此人更加骄横,频繁纵兵袭扰汉朝北方各边郡,仅公元前126年就有两次——是年夏,匈奴万余骑兵侵入代郡,杀死太守,掳掠千余名百姓而去;是年秋,匈奴骑兵入雁门,杀掠百姓千余人。汉军对匈奴的“快速反应部队”防不胜防,使得匈奴骑兵更加肆无忌惮。据《汉书·匈奴传》记载:“其明年(公元前125年),又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掠数千人。”尤其是匈奴右贤王所部,对汉军收走其霸占多年的河套以南地区怨恨至极,数次对该地区进行报复性杀掠。面对北方“胡虏”一次比一次疯狂的挑衅,汉武帝开始部署大反击。

公元前124年春,汉武帝以卫青(新皇后卫子夫之弟)为主帅,统领六将领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卫青不愧是杰出的青年将领,一改汉军出征旧制,晓宿夜行,避开匈奴骑兵巡哨,长距离奔袭漠南地区的匈奴右贤王。而此时,摸透了汉军常规战法的右贤王狂妄自大,以为王庭深处大漠远离中土(位于今蒙古国南部的南戈壁省),汉军不可能到来,于是畅饮大醉。当夜,卫青命令已对王庭形成合围之势的十万大军迅速收网。酣睡中的匈奴兵大乱,很多人未及上马便被斩杀。右贤王睡梦中惊醒,悔之晚矣,慌乱之中仅带爱妾脱身。此战,汉军俘虏匈奴右贤王所部民众男女共一万五千人,王公大臣十余名。汉武帝大喜,拜卫青为大将军,所有将领均受其节制。

从未吃过如此大亏的匈奴右贤王哪能咽得下这口气,遂将战况报告给伊稚斜单于,单于也深以为辱。当年秋,纵万余骑兵南下代郡,杀死都尉,掠走百姓千余人。

为了沉重打击“胡虏”的嚣张气焰,第二年春,汉武帝命大将军卫青再次率领十余万人马北击匈奴。二月,卫青点将,以公孙敖(公孙贺之子)为中将军、公孙贺(卫青姐夫)为左将军、赵信(匈奴降将)为前将军、苏建为右将军、李广为后将军、李沮为强弩将军,分领六路大军,浩浩荡荡北出定襄,进击数百里,所向披靡。不过从战果来看,并未遇到匈奴骑兵主力,没有达到重创“胡虏”的目的。于是,休整一个月后,汉朝大军再次出塞,寻歼匈奴主力。此战,充满了血腥,鏖战大漠数日,杀伤众多,汉军斩“胡虏”首级近两万,战果颇丰。但是,战争是残酷的,战场的形势也是瞬息万变。卫青获知伊稚斜单于也在战局之中,遂将前将军赵信和右将军苏建两部骑兵三千余骑并在一处,由两位将军共同带领,深入大漠寻找匈奴单于所部。卫青低估了单于的实力,结果寻歼战打成了一场遭遇战。汉军三千余骑兵的确是寻找到了单于所部,但伊稚斜单于身边有精锐骑兵一万,岂能轻易为汉军所获。双方杀得天昏地暗,尸横遍地,到最后,汉军三千余骑损失殆尽。赵信本为匈奴降将,一看单于势众难敌,带亲随八百余骑复投匈奴。苏建无力回天,只身逃回,被贬为庶人。

战场,是推陈出新、优胜劣汰的角斗场,战场,是青年将领脱颖而出、崭露头角的历练营。在“漠南之战”中,卫青的外甥、年仅十七岁的票姚校尉霍去病独领八百轻骑,旋风一般出击,不拘古法,仿效匈奴,舍去辎重之制约,远距离闪击,斩获伊稚斜单于的祖父等两千余首级,俘获单于叔父及国相,被汉武帝封为“冠军侯”。

赵信复投匈奴后,因其悉知汉军战法,被伊稚斜单于封为“自次王”(位置仅次于单于),特为其筑城于漠北杭爱山南麓,并将姐姐嫁给他为妻。慑于大汉帝国集团军作战的巨大杀伤力,赵信向单于建议,将单于庭由漠南迁往漠北,理由是汉军远征须倚重粮草,绝不可能横跨几千里到达漠北,而匈奴铁骑则可以长驱南下劫掠。伊稚斜单于信其言,乃迁(新的单于庭位于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从此之后,匈奴的有生力量收缩于漠北,虽偶有南下,却不复与大汉抗衡。

“漠南之战”形势图

第二次,“河西之战”(公元前121年)。

无敌小将霍去病的锋芒初露,让身为姨丈的汉武帝刘彻喜不自胜,像欣赏一口寒光四射的宝剑,非要找点硬物刺它一剑、削它一把,以验证宝剑之锋利无比。这一时期,匈奴浑邪王、休屠王两部掌控河西地区,骄横无比。按照张骞从西域归来后所描述的路径,河西乃必经之地,要想连通西域各国,就必须打掉河西地区的这两个“拦路虎”。

公元前121年春,汉武帝封霍去病为骠骑将军,率领一万骑兵出陇西打击匈奴。霍去病“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带领一万轻骑兵东奔西突,以凌厉的攻势击败两王主力及匈奴单于之子,使敌人闻风丧胆。紧接着,霍去病六天之内千里驰骋,越过“甘凉咽喉”焉支山,在兰州南部屏障皋兰山下歼敌八千余众,重创两王主力,夺得匈奴祭天金人,对匈奴人构成了莫大的精神打击。同年夏,霍去病再度出击,在公孙敖的数万配合部队因迷路未到的情况下,孤军深入匈奴腹地,如一群饿狼,对匈奴主力穷追猛打,歼敌三万余。此役,汉军骑兵还俘获匈奴大小王五位、单于阏氏及王子五十九位、相国和各级将领六十三人。匈奴上下从此谈“汉”色变,爱哭闹的匈奴孩童更是闻“霍”止哭。同年秋,远在漠北的呼韩邪单于恼怒浑邪王、休屠王之惨败,欲召而诛之。“昆邪、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骠骑将军迎之。”(语出《汉书·匈奴传》)然而中途有变,休屠王反复,昆邪王杀之,引起哗变。霍去病闻之,飞身上马,率众冲入匈奴军中,尽杀变乱者,昆邪王得以带两部人马四万余众降汉。随后又有匈奴民众降汉者,不下十万,汉武帝迁内地贫民至此,和归顺的匈奴部落杂居耕作,并设“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有效实施管理,河西地区正式划入大汉版图。唐代边塞诗人王昌龄在《从军行》中有名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正可作为霍去病征战河西的写照。

霍去病的“河西之战”,打开了中原王朝向西发展的瓶颈,大汉帝国从此掌控了河西走廊,开通了“丝绸之路”,连接了西域各国的经济文化,第一次将势力范围延伸到了广袤的西域。而匈奴人则在民歌中悲叹“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语出《汉书·匈奴传》)

“河西之战”形势图

第三次,“漠北之战”(公元前119年)。

匈奴并未因河西之败而偃旗息鼓,伊稚斜单于也不是一个轻易被战争失利击垮的草原霸主,对他而言,收缩兵力或可进行更有力的出击。据《汉书·匈奴传》记载:“明年(也就是“河西之战”的第二年,公元前120年)春,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掠千余人。”这是典型的报复和严重的挑衅行为——我匈奴主力尚存,远在漠北,有种的就放马过来吧!

汉武帝乃旷世雄主,哪受得了这个——你以为躲到了大漠之北,我天朝大军就真的无法抵达吗?

又经过了一年时间的厉兵秣马,公元前119年春,汉武帝发骑兵十万,并从民间征调良马十四万匹随军备用,兵分两路,分别由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统领,击鼓出征。为搞好策应,巩固战果,朝廷同时发步兵数十万,配足粮草辎重,北穿大漠,扫荡式前进,要给匈奴以毁灭性打击。这是汉武大帝对匈奴的战略性决战,这是汉朝历史上军事打击“胡虏”的顶点,这是对高帝刘邦“白登之围”以来大半个世纪屈辱历史的彻底雪耻行动。伊稚斜单于听闻汉军果真穿越大漠而来,匆忙将粮草辎重北运以防不测,然后亲率精兵数万迎战于漠北。

卫青率部从定襄开拔,出塞后从俘虏口中得知了单于驻地,命前将军李广和右将军赵食(yì)其(jī)二部合一,穿大漠迂回包抄单于所部,勿使其求救于东边的左贤王,自己则带领骑兵主力一路向北进击,直捣单于驻地。到了漠北,两军接战,实力相较,从晨光白昼直杀到暮色沉沉。匈奴人不习夜战,偏在这时,又起了大风,风卷尘沙,让人无法张目。趁此机会,卫青命左右两翼向前,对单于部队形成合围之势。据《汉书·匈奴传》记载:“单于自度战不能与汉兵,遂独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眼看不是汉军敌手,伊稚斜单于在数百名精骑兵护卫下向西北方向溃逃。卫青得报,急派轻骑部队连夜紧追,自己则带领大队人马一路狂砍,斩首一万九千级。轻骑部队一直追杀到西北几百里外的赵信城,未能捉到单于,却在赵信城意外夺了匈奴囤积粮草之所。轻骑部队稍作休整,补充粮草,有道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趁着大风,一把火烧了匈奴粮库,凯旋而归。李广所部迷道于大漠,在这一战略决战中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被卫青问责,此事在《外一章》中另作详述。

再来说说另一路大军的战况、战绩。霍去病率领五万精骑兵从代郡出征,跨越大漠,北击匈奴三千里。这是一支战斗力超强的“快反部队”,无后方作战,不带粮草辎重,随身不过三日干粮;背囊空空时,“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采用的是群狼战术,唯头狼号令是从;整支部队无防守概念,冲锋就是最好的防守。汉武帝颇为欣赏霍去病的勇武精神,为保持这支部队的整齐划一,也就没有另派副将、偏将,一切皆由霍去病自己裁决。霍去病的“快反部队”与匈奴左贤王部接战后,死死咬住不放,直插纵深,来回冲杀,打得左贤王晕头转向——左贤王征战无数,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拘章法、玩儿命冲杀的军队,漠南、河西两战之后曾听右贤王等人提及,今日交手,果然不凡。此战,汉军以伤亡一万的代价,斩“胡虏”首级七万余,俘获大小王三位、各级将领八十三人,左贤王本人侥幸逃脱,所部主力损失殆尽。在继续向北扩大战果的征途中,霍去病带领他的战友们登上狼居胥山(今蒙古国肯特山),封坛祭天——“封狼居胥”,两千多年来一直是中国军人至高无上的荣耀。前进的脚步永不停歇,奔驰的马蹄继续向北,霍去病在漠北草原上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北海(今俄罗斯贝加尔湖)沿岸,成为历代中原王朝向北进击最远的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饮马北海”,成为历代远征军最美好的愿景。

“漠北之战”形势图

汉武帝时期规模最大的“漠北之战”就此结束。卫青、霍去病凯旋后,汉武帝喜不自胜,觉得无以加封,经朝议,特设“大司马”之职,专封二人,为加以区别,卫青为“大司马大将军”,霍去病为“大司马骠骑将军”,共同掌管全国兵马。除此之外,汉武帝爱才之心难以抑制,欲为霍去病提亲或择一公主嫁之。而霍去病的一句话,却更让汉武帝褒奖不已——“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只可惜天妒英才,两年之后,年仅二十三岁的霍去病因病去世,汉武帝悲痛万分,特准其陪葬于帝陵——茂陵,并调遣河西五郡的铁甲军数万,从长安城开始,披坚执锐列队两排,组成绵延一百多里的两道人墙,一直排到今陕西省咸阳市兴平市东北的霍去病墓地,以亘古未有的极高规格为其送葬,还下旨将霍去病的坟墓修成祁连山形状,以彰其丰功伟绩。

又三年之后(公元前114年),匈奴伊稚斜单于病故,一个波澜壮阔的英雄年代画上了句号。

战争的损耗也是巨大的,经此三战,整个大汉帝国已经几无良马可用,原来充裕无比的太仓和国库也为之一空。当然,战争对匈奴造成的创伤就更大了,一是势力范围大幅收缩,除了河西走廊一带直接并入汉朝版图之外,原来听命于匈奴的西域各国也开始扭转风向而与大汉帝国交好;二是人口数量锐减,尤其是青壮年,夸张点说,几无强壮可登战马者。这场战争之后,据《汉书·匈奴传》记载:“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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