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博市淄川区正南方约十多公里处,曾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国营煤矿,这就是淄博矿务局属下的龙泉煤矿。现在该矿早已因停产而不复存在,我最后一次踏入那片矿区至今也近三十年,但是脑海中的这座矿山依旧清晰可见,煤矿仿佛还在繁忙地生产,仿佛仍是一派车水马龙,一片灯火通明。

因家父从煤校毕业后分配到了这座煤矿,并一直在此工作到退休,因此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跟着母亲、祖父、祖母等多次到这煤矿。在我上学离开老家后,全家更是迁到了煤矿,于是那里也成了我日夜牵挂的家。尽管我不是煤矿的人,但是煤矿却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记忆中。

我已经不记得第一次去龙泉煤矿时的年龄了,可以肯定的是那时我还没有上小学。到了煤矿后,就住在小河边的汽车队里。汽车队不大,除了停车的车库,还有若干间职工宿舍。当时河水清清,有鱼虾戏水,从上游的圈子、台头等村庄潺潺流下后,穿过矿区,继而北流。现在知道这河名曰般阳,亦名渭头,是淄博母亲河孝妇河的一派支流。河的东侧是座小山,山头上是一排排的矿工宿舍,在全家没有迁入煤矿前,我后来几次到煤矿都是住在这小山上的宿舍里。

河的西侧不远处就是煤矿。从地形上看,那是一片还算平坦的浅山山坡,一条运煤的铁路专线通进煤矿,也围出一片矿区。对于生长在偏僻平原上乡下的我来说,站在这矿区边上举目四望,不止林林总总的大片矿区设施,就连东西南三面延绵的山峦,一切都感到新鲜,那是一片迥异既往的天。

当然最醒目的标志,是那座位于矿区东北角处又高又尖的矸石山,人们多称其大渣堆。这矸石山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山顶处昼夜不息地冒着青烟,父亲说那是矸石自燃,并且多年来就这么一直燃烧着。我闻之既倍感惋惜又倍感神奇,惋惜的是乡下烧把柴草都那么的难,而这里的煤却白白地烧掉了。神奇的是夏天的雨、冬天的雪怎么就灭不掉它?矸石山的南面山坡上铺着两条直直的铁轨,两个小矿车缓缓地同步交错着上下运行,一辆上到山顶时另一辆恰好下到山脚。不论哪一辆到达山尖处的铁轨顶端时,都来一个自动翻转,一车的矸石瞬间倾泻而下,随之飘起一阵尘烟。山尖处也总有一些影影绰绰的挑筐人,远远望去只是一个小小的黑影,父亲说那是附近村里的拾煤人。现在想来,这些拾煤人着实不易,每天在那么高陡的矸石山上爬上爬下不说,还冒着飞滚的石块和阵阵的煤尘,更有矸石山瞬间崩塌带来的危险。那次住在汽车队时,我和母亲在宿舍内突然感到天暗了下来,跑出来一看,发现矸石山顶笼罩着大片的“乌云”,这“乌云”不一会就飘到了车队上空,接着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煤尘雨”,这“云”这“雨”正是矸石山一次突然的大崩塌造成的。

西行走进矿区,路南路北都是父亲所在的供应科管辖的区域。路南的木料场是我喜欢去玩耍的地方,那一垛垛如山的原木,都是自己不曾见过的木材,又粗又直又长,老家的杨柳榆槐绝不可比。其中有一种树皮银白的粗大原木,锯开后芳香四溢,木纹华美,我常拿一小块端详,真有些爱不释手。父亲听了我对此木的一番描述后,肯定地告诉我那是东北桦木。路北的那大片场地上不仅有多座存放物资的库房,还有许多露天堆放的器材,适于小矿车行驶的小铁轨也延伸了进来,运送煤矸石的矿车也从此处经过。我在此处玩耍时发现小铁轨旁有一个类似铡刀的装置,好动好奇的我也没多想就把“铡刀”给人家扳了过去。哪知当一辆辆装满煤矸石的小矿车欢快地行至附近时,立即就停了下来。躲在一旁的我看到一个人从电车头上跳下,走过去把“铡刀”给扳了回去,然后才开着小矿车奔向矸石山下。这也让我越发感到这个装置有些意思,就把“铡刀”又扳了过去,当然返回来的小矿车到此处时照样赶紧停下,人家又扳回“铡刀”,才打着铃铛,钻过一个很小的天桥,朝西南方向跑去。后来我才知道,那“铡刀”是管控岔路口的,如果按照我给人家规划的方向行驶,矸石车就跑进材料场了。

过了这大片供应科的区域,就是煤矿的核心区域了。核心区虽地面不大,但这里是煤矿的领导中枢,也集中了煤矿的澡堂、食堂、医院、商店、俱乐部等。对还是小孩子的我来说,最感兴趣的是三个地方:一是澡堂。洗澡、玩水大概是男孩子都喜欢的事,当时的乡下也没有澡堂,因此特别喜欢到澡堂里洗澡。记得澡堂不算小,进来洗澡者多都一身煤尘,眼睛和牙齿都格外地白。二是食堂,这是飘散着诱人的饭菜之香的地方,比之农村清苦的生活,这食堂里的饭菜实在是太高级了。我常拿着父亲交给我的饭票、菜票,跑着排队打饭打菜,也趁机对食堂观看一番。食堂里的馒头既不是圆的,也不是方的,而是圆台体状的,就像一截切去了头尾的玉米棒子。这馒头由机器制作,我看着这样的馒头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机器里滚出,感到很是神奇。三是俱乐部。这是一个小型的礼堂,有时里面会放电影,记得电影票是5分钱,但是我攥着5分钱进门时,售票员大手一挥就直接放我进去了。大概人家认为我这样的个小屁孩,不需要买票。

矿山的白天自显一番气象,矿山的夜晚也有独特的美。机器的隆鸣声,矸石车等叮叮哐哐的撞击声,在夜晚听着更加清晰,这响声似乎也是在诉说煤矿没有入睡。一盏盏远近的矿灯,高低错落,或明或暗,点缀着矿区,也勾勒着煤矿的轮廓,在黝黑的山坡上亮出一片偌大的灯火。还记得铁道旁的路口处有一只与众不同的硕大灯泡,发出的光格外地白,也格外地亮,父亲说那叫人造小太阳。

父亲是矿上的工程师,主要做些数据统计分析造表和材料、车辆调拨调度之类的工作,每个月也要去井下几次,只是父亲没有说过他到井下去做什么。从父亲与同事的交谈中,我虽然听到些只言片语,但因涉及专业术语而不知其意。不过父亲说过龙泉煤矿煤的品质还是不错的,但好像不适于炼钢。煤的产量也不低,它同周边的洪山、寨里、岭子、石谷、西河等十余个煤矿,构成了淄博矿务局的主力煤矿,也共同撑起了山东煤炭的半壁江山。煤产量不低也能通过运煤的火车得到印证,火车常呼啸着开进矿区,每次都拉着好多节车箱,从位于矿区最西南角处的一个盛煤的漏斗状的高大建筑下缓缓通过,将车箱依次装满,然后再呼啸着离去。

父亲工作一贯勤奋认真,努力用他微薄的收入供养着全家。平日里省吃俭用,探家时却总给我们带来不少的东西,既有吃的,也有用的,因此父亲探家也成了我的幸福期盼。记得父亲曾给我买过黑色塑料的左轮手枪和生铁铸造的手枪玩具,送过我一本蓝塑料皮的袖珍《新华字典》,还用井下使用过的废导线——一种红黄蓝绿等颜色的细铝线,人们叫它胶铝线——亲手为我编了一条腰带。对我的学习成绩,父亲反倒很少过问。有一年父亲秋收探家,正赶上我参加公社的学习竞赛,先考的两科因我疏忽成绩仅排名第六,父亲也只是慢慢地说了句“考学有些悬啊”。

父亲在龙泉煤矿工作一辈子,对煤矿有极深的感情。退休前几年,曾多次伤感地说过,龙泉煤矿老了,煤快采完了,说完就低头闷着吸烟。父亲退休后没几年,龙泉煤矿果然停产了。后来听说,停产后的煤矿进行了转型改制,原来煤矿上的许多建筑、设施都荡然无存,好在这时父亲已离开了煤矿回到了老家,没有看到他心爱的煤矿破败下来后的样子。

前不久,小妹转发了一个别人拍的煤矿所在地的视频,镜头中原来恢宏的龙泉煤矿确实不见了,高高的黑色矸石山也被挖成了矮矮的褐色小土丘,观之不禁黯然神伤。好在龙泉煤矿的昔日风采已经牢牢地存储在了记忆中,因此每当想起它时,仍然感到它气象依旧、灯火依旧。

注:图片《1990年夏的龙泉煤矿矸石山》 系笔者拍摄,其余图片来自网络,特别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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