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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兰

我几乎没有写过女性方面的题材，这篇是个偶然。机缘是2月22日，我和俏江南创始人张兰女士做了一次交流。

她出生于1958年4月，快65岁了。

平时听惯了“男儿当自强”，和张兰交流后我在想，女子当如何？

差不多十年前张兰因为和投资者的纠纷被“扫地出门”时，曾约我聊过一次，她讲述了创业的过程，愤怒声讨了“丑陋的资本”。媒体报道讲究客观平衡，特别是涉及纠纷要向双方交叉求证，我安排了记者采访，资本方回应：已在诉讼中，不接受采访。之后我们就很少联系。

张兰的创业史，和资本尚未终结的纠纷，以及这种纠纷带给她的灾难，不是本文的关注点。无论在资本圈还是普通人看来，她都是一个loser，失败者。

我被触动的点在于，一个沉重的失败者，是不是就只能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靠什么力量，才能再站起来？

失败之初，从天坠地，张兰出门时都要化妆，怕被认出来。投资圈骂她，媒体抨击她，俏江南员工也觉得她把大家扔了。从小修佛的她天天在佛堂里，跪在那里，哭了无数次，觉得自己不亏心，祖上也是积德的，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果？

为了请香港、美国、新加坡律师打官司，7年多花了很多钱。最焦虑的时候，她突然手麻脚麻，被送到医院。住了一晚，觉得贵，第二天就出院了。借了朋友一笔钱，找中医药专家帮助调理。

在绝望之时，她几次想到自杀，觉得实在太崩溃了。那时汪小菲和大S还没有离婚，她还拜托大S照顾好汪小菲。

“但骨子里又不服，老在佛堂问自己，问心有愧吗？天天问。”

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凌晨2点，汪小菲打电话给母亲，说着说着，吵了起来。张兰骂儿子时脱口而出了一句话：“汪小菲，你妈给你留的不是财富，给你留的是德，是品。”

“骂他的时候突然把自己骂醒了。我说，你妈是什么都没有了，但你妈对得起这些老员工，对得起供应商，对得起社会，税金一分没少，一定会东山再起的。放下电话，我对自己说，张兰你没做什么亏心事，被资本算计了不丢人，丢人的是卷着钱跑了的那些人，割老百姓韭菜的那些人……”

精神上醒来之后，张兰摸索着上了抖音，开了两个号，但一开始也不知道上面能赚钱。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先做2B的生意，到熟悉的料包工厂拿货，先赊账，然后卖给餐饮门店，赚取中间的利润。她还把一些老员工找来，一起想办法，结果发现他们都是线下思维，又去找年轻的、有线上思维的人聊，找抖音的人聊，天天在学习。

“学习后我明白了很多，开始做视频，可以挂小黄车，给人家带货。第一次带货，卖的是同学企业的鞋子，红蜻蜓品牌，我站在镜头前，举着鞋，扒着鞋里鞋外，去讲材料、结构，卖掉一双我能挣5块钱。我看到有网评说‘你这么一个大企业家是破产了才来卖鞋的吧’，还有各种羞辱。眼泪没出来，心里在流血。”

从卖鞋开始，张兰走进了直播带货的赛道，最近几个月突然很火。她分析，原因主要有三个：

一是在疫情后，汪小菲团队开发出了麻六记，她带货有了好产品。麻六记最初的想法是用六种麻的滋味帮人找到快乐，解除焦虑。第一家店是张兰帮助去谈的，在北京国贸。当年的老关系，很快就签约了，租金也很厚道。现在带货，回购率最高的是麻六记的辣酱。这说明了货的重要性，也说明了“不熟的不做、熟的也要新做”的重要性，同样是川菜，麻六记不是复制俏江南，而是有很多新元素。

二是两年多来的坚持与用户积累。张兰没有火起来之前也是天天做抖音，很少停播，每天都超过10个、12个小时。一直就她和司机两个人，她自己当主播。最近才招了4个新主播和2个运营。因为起量了，有点钱了，可以招人了。张兰的直播，一两个小时带货，八九个小时讲自己的经历、故事，回答粉丝的问题，鼓励年轻人站起来，别内卷。这种“对话答问+现身说法讲故事”的方式，吸引了不少有着这样那样迷茫的年轻人，奠定了用户的基础。

三是汪小菲和大S婚变等热点，起到了流量催化剂的作用。他们婚变前后，张兰有几天因为感染新冠躺着床上，也没有放弃直播。

董明珠

央视财经频道《对话》栏目最近推出的5期“老友记”，唯一的一位女主角，也是《对话》历史上参加次数最多的企业家，是董明珠。我们认识多年，这期节目我也作为点评嘉宾参加了。

节目录制中，印象深刻的一些片段是：

 1、从1995年起，每年到10月董明珠就会住一次医院。主要是因为太拼，对工作太追求完美，绷得太紧，销售旺季基本结束后稍微松弛一下，身体就出问题。连续12年，年年这个时候住医院。她说：“你在这个位置了，就不可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现在看当时的照片，我自己在同情自己，那时候很瘦，才90多斤。”

 2、坚持原则，不怕争议。董明珠不怕争议，认为一个人富有争议才有价值。“制造业的原则就是把产品做好，不能搞偷工减料。我们有一种斗争精神，对不良的行为、不诚信的事情，坚决抵制不去做，这也是斗争。现在空调里很多是塑料件，塑料件用回料2000块钱一吨，用原料可能15000块钱一吨。格力一定是用最好的原料。虽然消费者看不见，但如果今天坏了，明天坏了，消费者去修，就要承担意想不到的成本，就是一种伤害。他上当受骗后，再也不会用你的产品。”

 3、2012年5月董明珠就任格力电器董事长后，第一次出差专程去了合肥通用院（合肥通用机械研究院机电产品检测院），这是国家级的空调检测的技术归口和行业归口单位。院长李江以为又是来寻求通融的，因为不少厂家都希望标准放宽一点，让他们在市场上多卖一点。没想到董明珠的来意是“对格力产品要更严一点，严上加严”。她说：“我们的产品送来以后，你要用鸡蛋挑骨头的方法来找问题，就是合格了，你都要想办法找出一点不合格。因为我们认为合格的，你还能挑出不合适，就能让我们进一步提高设计水平和检测水平。”

董明珠是公认的女强人。这次她说，她也哭过，偷偷地哭。

我挺欣慰的是两件事。一是她说现在晚上七八点钟就可以回家了，一批副手已经上来了，都很拼，她不用像过去那样，晚上11点之后才回家。二是听格力的同学说，她经常和一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交流，她对抖音很了解，如果年轻人有新的尝试，而且有效，她会马上推广，大胆提拔年轻人。

我欣慰，除了觉得她可以过正常一些的生活了，更是觉得她更多放权，更多和年轻人交流，让年轻人上来，对格力的未来肯定有好处。

董明珠还有一段话也让我记住了——

“我自己要有定力，我不为钱而活，我为我的梦想而活。可能别人听完，会说董明珠吹牛讲大话。不是的，你付出多少得到多少。一个企业天天想赚钱，这个企业肯定不长命。我天天想着给别人价值，别人都喜欢你、爱你所做的这个事的时候，企业就长命了。”

杜娟

杜娟是TCL实业控股公司的CEO，负责TCL在消费电子和家电领域的业务。去年我在参与创作的《万物生生：TCL敢为40年》一书时采访过她。

在所有被访者中，她是对TCL的批评最多的一位。她在主管TCL的金融业务和集团财务时，发现当时TCL存在“虚胖”问题，大胆陈词，引起了李东生的重视，发起了一场意义深远的自我变革。

2014年，TCL集团的营收、净利润创历史新高，但主要是靠TCL华星业务支撑，而TCL智能终端等业务都没有达成经营预算目标。杜娟交给李东生的财务分析说明，集团整体经营效率没有提高，部分主要产业的经营效率指标还有所下降。

2015、2016年，除了TCL华星和翰林汇（销售物流业务），TCL的主导产业几乎都没有达到营收和利润目标，通讯和家电的业绩和预算差距明显。

2017年4月12日，在TCL内部高层会议上，作为集团副总裁的杜娟上台发言。她做了这样的比喻，“整个TCL现在已经虚弱无比，就是个虚胖子，大家还不自知，觉得自己规模到了1000亿，但其实已经高血脂、高血压了。”

当时在外界看来，TCL是海尔、美的、格力之后第四家营收超过千亿的家电企业，基础牢固。但杜娟用数据说明，2016年TCL营收为1065亿元，净利润为21亿多元；美的集团营收为1598亿元，净利润为159亿元；格力电器营收为1083亿，净利润为154亿。

黑电企业盈利不如白电是全行业的情况，拿主要是黑电的TCL的数据和格力、美的比并不公平，但李东生没有给自己找理由。他面色凝重地说：“杜娟讲的是对的。”这次会议的后半节，他做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改变自己才能把握未来》的报告，说如果不制止这种下滑趋势，“TCL很可能就会被冲到太平洋里去”。

以“4.12会议”为标志，李东生着手实施TCL的一场大变革，并将两大核心业务——智能终端与半导体显示进行了拆分。之后几年，TCL有了新一轮强劲增长。

2018年，杜娟获任集团COO（首席运营官）。当时按照职级，排在杜娟前面的还有好几个人，内部征求推荐，她的票也不高。但李东生认为目前企业处于“战时”状态，需要敢于担责、能够带兵打仗的人，决定重用杜娟。

李东生说，选择杜娟承担大任，有一个原因是平时开会，杜娟提出的意见和解决方案总是直指问题的核心。而且杜娟在他面前敢讲真话，讲他不喜欢听的话。他把这一决定告诉杜娟时，杜娟非常吃惊，坚辞不受，几个月后拗不过李东生才走马上任。一旦进入角色，她便雷厉风行地展开工作。调任TCL实业控股后，她深入调研，然后果敢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2022年公司利润创历史新高。

“在一家公司里，如果什么事情都听董事长的，其实挺危险。一般领导总喜欢听顺耳的话，我也不能免俗，但实践中的挫折告诉我，逆耳的话比顺耳的话往往更有价值。企业里一定要有些建设性的冲突。”李东生说。

结语

在改革开放后中国企业家的队伍里，巾帼英雄的身影一直存在，但并未在研究意义上得到重视。

事实上，从谢企华（宝钢）、杨绵绵（海尔）、于淑敏（海信）、孙亚芳（华为），到董明珠（格力）、张茵（玖龙纸业）、王来春（立讯精密），再到新生代的刘畅（新希望）、瞿芳（小红书）、张楠（字节跳动），等等，女性企业家在每个时代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也有着独特的领导力和经营管理智慧。

我为什么写女性话题？因为最近在对外贸、产业的调研中，我有一种预感，2023年的中国经济绝对不轻松，甚至会更辛苦。例如外贸订单少了，工厂开工就不足，工人没活干，就没收入，物流运输司机没货运，也没收入。压力是一层层传导的。种种的挑战、压力、不确定性，越来越可能长期化，并因国际环境的莫测而更加严峻。如果内心脆弱，经不起打击，很容易躺倒不起。

相比男性，女性的力量更具韧性，更持久。她们更能熬。就像无数默默付出的母亲们。

我在张兰身上看到了，即使在绝境中，也可以走出来。只要开始做，一点一点地做，不知哪天就做出来了。做，不一定成，不做，一定不成。

我在董明珠身上看到了，在高标准面前决不妥协的斗争精神。斗，不一定赢，不斗，输定。

我在杜娟的身上看到了，较真和正气。一个庞大的组织，如果明明已经生病且病得不轻，还要一片歌舞升平，只能说好话、听好话，那是十分危险的。每个大企业都需要杜娟式的人格，以及李东生直面真实、向自身开刀的勇气。

歌德在《浮士德》结尾写道：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向上。

希望这些坚强的韧性，倔强的坚持，灰暗中的乐观亮光，能带给艰难中的你，些许的启示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