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乡下老家贫穷落后,商业既不发达也不繁荣,人们还基本处在自给自足的生活中。生活中的许多用品,习惯自己加工制作,而加工制作这些用品的场所就叫坊。
由于人们的吃穿用度涉及多个方面,相应的坊也林林总总,从其名字就可知道它的功用。比如,纸坊就是制作纸张的,染坊就是染布染线的,粉坊就是制作粉条粉皮的,油坊就是生产食用油的,弓坊就是加工棉花的,磨坊就是加工粮食面粉的,不一而足。当然也有例外,书坊就不是印售图书的,而是学校,我们老家孩子上学就叫上书坊。
坊虽许多,但是具体到某一个村则数量不一,有些坊不是每个村都有,或者不是每年都有。只有那些满足人们基本需求的坊才具普遍性,这样的坊主要有三:
一是油坊。在当年油是贵重的生活用品,生活中做不到天天享用,几天吃不上一滴油是很正常的事。食用时用量也很少,以“滴”作计量单位也不稀奇。但是就这少少的几滴油、几朵油花,就能香得我们兴高采烈,就能让我们觉得“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家中可怜的那点油,不像今天这样来自商店,而是来自油坊。
我们村是一个大村,有六个生产队,多数队都有自己的油坊。我们队的油坊原是我们家族的家庙,青砖黛瓦,高大宽敞,用作油坊很是合适。油坊都是在秋收后开办,经营一段时间后就停业,直到来年的同一时期再次开业。每年开业后,各家就拿着花生米、大豆等油料,到油坊按照一定比例换相应的油。
祖父年年都是油坊里的劳动力,我常借机溜进油坊观看榨油的完整流程。第一步是用一种机械将花生米等油料轧碎;第二步是上笼蒸轧碎后的油料,这是一个关键的技术活,火候把握不好会影响出油率;第三步是在一个个的圆环铁箍内铺上干茅草,倒入蒸好的油料,将油料压成茅草包裹着的“坯”;第四步是将这些“坯”一个一个地码在螺旋压力机上,数个壮劳力用力推转压力机,油料里的油就这样被缓缓挤压出来。新挤出来的油橙黄明亮,涓涓汇入到油桶中,就完成了榨油的全过程。
二是弓坊。同油坊一样,弓坊也是在秋冬季节开办,也是运营一段时间后就停业。由于当年我们身上穿的、床上铺的盖的都是自家的棉和自家纺织的老粗布,因此各家每年都需纺线、织布、絮棉衣和棉被,这就需要对从棉田里收来的棉花先进行加工,弓坊的使命就在于此。
我们队的弓坊不大,是打谷场旁边的两间土坯房子,里面有两台机械。一台是轧花机,即将带有棉籽的籽棉脱去棉籽,加工成没有棉籽的皮棉。记得最初的轧花机还不是由电机或柴油机带动,全靠人力转动。操作人员一边用脚踩踏转动轧花机,一边用手往轧花机内丢棉花,很是辛苦。另一台是弹花机,即将皮棉加工成蓬松的可以纺线和絮棉衣棉被的棉花,老家称其为“绒子”。弹花机这边吞入皮棉,那边就行云流水般出来“绒子”,并将“绒子”圆圆地卷在一起,还真有点云卷云舒的意思。
我们去弓坊加工棉花,不但不用交加工费,弓坊还会倒找钱,起初我很是不解,后来明白了这是用棉籽充当了加工费,因为棉籽可以榨油,也是当年食用油的品种之一。
三是磨坊。与油坊、弓坊不同,磨坊是由大队经营并且一年到头都运营不停。记忆中村里起初并无磨坊,面粉靠自己推碾、推磨磨制。这样碾磨出的面粉,虽然因碾磨过程中粮食没有明显升温,不会让粮食原有的香味丢失,但是费工费力,令天天劳作而劳累不堪的人们很是无奈。到了七十年代初,村里通了电,大队购置了“电磨”,盖起了磨坊,把人们从推碾推磨中解放了出来。
有了磨坊后确实方便多了,各家只需将粮食送到磨坊,过完秤、登好记、在粮袋上贴好纸条,等着磨好后去取即可。记得磨坊规模不小,有数台电磨,分为加工小麦面粉和加工玉米、地瓜干等杂粮面粉两类。加工小麦面粉的电磨似乎高级一些,一个口出白面,一个口出麸子,最终将小麦磨成“八五面”,即面粉占85%,麸子占15%,这在当时是我们能见到的最白的面粉了。加工杂粮面粉的电磨下面有一条两米来长的大布袋,被高速旋转的电磨充气充得鼓鼓的,工作人员要不时地将里面的面粉往后顺,待一家的粮食磨完后就将里面的面粉倒入那家的粮袋中,然后放在一旁等着来取。
在磨坊留给我的印象中,有两点颇深,一是磨坊内弥漫着浓浓的粮食香味,非常好闻,这是由于新磨出的杂粮面粉温度很高,有些烫手,粮食的自然味道大量挥发出来的缘故。二是每天晚上,在推上电磨电闸的瞬间,伴随着电机的一声啸叫,全村的灯泡立即失去“生机”,昏暗得几乎要灭掉,待数秒钟之后灯泡才能缓过神来。哪知这一现象像是我们单调生活中的一味佐料,竟让我们每晚都有所期待。
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印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当年因经济实惠而兴盛一时的那些坊,随着时代发展、社会进步,都已销声匿迹。但是陪伴了我们贫寒岁月的它们,令我们心存感激,时光远去,我辈仍念念不忘。
注:图片来自网络,特别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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