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远逝,让许多的记忆变得模糊。对生我养我的那片热土,以及那片热土上纯朴民风乡情的记忆,也像蓝天上的云朵,在渐行渐远,缓缓散去。当然,也有某些的物象,镌刻在了脑海深处,无情的岁月风雨似乎并未将其漂白多少。对它们的感觉,依旧新鲜如初,依旧历历在目,比如那些曾经天天行走其上的路。

童年的故乡,路就是鲁迅先生说的那种“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路,是生活的人们双脚踩出来的土路。至今,我清楚地记得故乡大地上的每一条路,记得沿路的景物,记得路上的车辙。这些路有宽有窄、有直有弯,有的通往田间地头,穿越草丛林下,状若羊肠;有的连着周边的村落, 系着几辈人的亲情,恰似纽带;有的蜿蜒着伸向远方,寄托着人们对外面世界的不尽向往。

故乡的路之于我们,就像一条金线,上面穿着我们的童年。冬去春来,萧索的大地便偷偷地改变起模样,最早带给我们春讯的是路边的柳。“五九六九,抬头看柳”,五九六九正是早春的时候。每当柳树泛起青色,我们就着急地制作起柳哨,我们知道,一年之中只有早春的柳枝才可做哨。折下一枝筷子粗的柳枝,截取下三四指长的一段,两手捏着用力一拧,枝的皮与木就剥离开来。抽出皮内的木条,用指甲将“皮管”的一端弄薄些,就是一支能吹得吱吱叫的柳哨。在年年的春天里,我们都沐浴着春风,吹着柳哨,欢快地蹦跳在田间的道路上,广袤的原野上响彻的是我们的“春之声圆舞曲”。

继而路边干枯的草丛里开始冒出一个个紫红色的尖尖,那是谷荻,是我们童年的“棉花糖”。谷荻的瓤,白白、糯糯、甜甜,不只是孩子们的最爱,大人们也喜欢吃。这春天的馈赠,招惹得我们三五成群地蹲在路边,一支一支地提个没完,等把口袋装得鼓鼓的时候才跑回家,与家人一起分享。

其实,走在春天的田间小路上,即使你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春天的到来。这不只是因为有“吹面不寒杨柳风”拂面,更有长空雁叫莺燕语盈耳,有春回大地泥土香扑鼻。尤其是新犁过的春地,弥漫的芳香,足令人陶之醉之。

夏天的路是另一样的风景。放眼一望,不论是高的高粱、玉米,还是矮的地瓜、花生,全是一片浓浓的绿。散文大家杨朔先生,曾生动地形容泰山的松:“颜色竟那么浓,浓得好像要流下来似的。”是的,盛夏里庄稼的绿也是浓得要流下来似的。道旁的野花杂草也青翠可人,绿叶圆硕的苘麻,不仅其花可观,其叶可玩,其果更是可食。果内的籽粒嫩时洁白多汁,因形似馒头,被我们叫作苘馍馍。食用后除了清香满口,还有微微的涩感,嘴唇会有些紧缩。

走在夏天的道路上,即便是独自一人,也不会有丁点的寂寞。枝头的蝉在不停地高唱,草间冷不丁地就飞起几只蚂蚱。更有三三两两的燕子,贴着路面无声无息地从腿旁掠过。蛇也是有的,但是只能看到它夜间穿越道路时留在路面上的痕迹。每当看到这一痕迹,我们就会想到“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不久就来到”的农谚,然后情不自禁地吟诵上几遍。

要说夏路上的美,还得说是听雨。我们没有东坡先生“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但当天地间只剩下了雨打绿叶的淅沥声时,灵魂就融入了这天籁之中,一切的忧伤与烦恼好像也随雨而逝。雨后的清晨,碧野之上常常浮着些许的水汽,若纱若岚,若雾若烟,宛如仙境。幽静的平原大地,此时也有了些许“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空灵。

秋天的道路景色最美,就如置身于一幅斑斓的巨大油画中,游目骋怀,心旷神怡。红彤彤的是高粱,高粱熟来红满天嘛。黄澄澄是谷子、大豆和玉米。白花花的不只是棉田里的朵朵棉花,还有秋阳下满坡的地瓜干。在那个以地瓜作主粮的年代,地瓜挖出后要就地切作瓜片,再一片片地摆在用“刀耙子”搂出的平地上晾晒,黄色的大地被这成片的“白雪”涂抹得更加斑驳。在我看来,秋收的日子更像农家人的大年,大家匆匆忙忙,赶牛推车,奔走在大大小小的道路上,尽管劳累,但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展示着生活的充实。

秋天里,地里的庄稼熟了,路边的野果也熟了。有一种印象颇深的野果,多生长在路边和荒地之上,棵高尺余,果大如豆,色如玛瑙,形如缩小了的西红柿(更像“心”形),鲜红的果实一簇簇地缀在枝头,煞是可爱。稍一用力,就被捏破,除了橙黄色的汁液,还有许多辣椒籽样的种子。只是胆小的我们,谁都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生怕贪嘴中毒给家人带来麻烦。今天想来倍感遗憾,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效仿一下遍尝百草的古贤神农氏,尝试几粒又何妨?这一遗憾也许无法弥补了,因为在广施除草剂的今天,不知道它能否得一幸免。另外遗憾的是,直至现在仍叫不出它的学名,只知道它在章丘的老家被叫作“红姑娘子”。现在想想,老家的这个土名字非常不错,很有童话色彩,把这普通的野果化身为了美丽的仙子。

冬天的路边,色彩就过于单调了。北方的冬季,死寂寂的大地一片土色,唯一的绿色麦苗,也被冻得绿褪转褐。但是即便如此冷峭的日子,条条道路上也并不冷清,因为路上总晃动着我们背着柴筐到处拾柴的身影,还有我们背着粪筐沿路拾粪时留下的足迹。

拾粪,对于今天的孩子,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名词,但在那时却是我们冬季里的“作业”,学校每天是要“批改”的。拾粪这“作业”其实并不容易完成,因为道路上没有那么多的牛马粪便供全校的孩子拾。但为了得到“甲”等的老师评语,大家都争着起早贪黑,在黑咕隆咚的早晨抢在别人的前面,沿着道路走得很远很远。

都说无利不起早,既然起了早就可能获利,这事还真让我碰上了一次。那是一个公社驻地有集市的日子,星光下我与同班的一个同学依稀看到前方有些黑乎乎的东西,我们以为那就是我们要拾的那种东西,哪知走近仔细一辩,立即就被惊喜着了,原来那是一把把的旱烟叶,应该是起得更早的匆匆赶集的卖烟人不小心丢落的。不要怪我们找不到失主,那时压根没有去找失主的觉悟,捡到这遗失之物据为己有也好像天经地义。爷爷装满一烟袋锅,悠然地吸上一口后,直夸那烟不错。

说到故乡的路,好像就有说不完的话,因为那上面写满了童年的故事,时间远去,难免仍念兹在兹。2019年5月,当年一同负笈离乡、现在定居离家更远的成都同学王司林仁兄,慨然赋诗:“日行三万四千步,何时踱回故乡园。静心一默四十载,返程远比来时艰。”是啊,当年寒窗苦读时能考出来确实不易,但是现在的感觉是返回去更难。物是人非,天渊翻覆,故乡变了。双亲故去,游子成客,故乡远了。既然故乡难返,那就让悠悠的乡愁在记忆里的童年路上流连忘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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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6759

写童年,忆故乡,表达游子情。文章精心打造,细腻光滑,文字功底深厚,情感丰富,让我们这些有相同经历的人泪目。

2022-10-24 08: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