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闭着眼睛看见这个世界,听见内心钟声轰鸣起来,对我来说,写作其实就是一场朝内跋涉的历程。”一袭白衫,吐字缓慢,几乎看不出太多表情,波澜不惊的作家刘亮程,把惊心动魄都留给了文学。
《长命》首发于上海《收获》,即将由译林出版社推出单行本,这也是继《本巴》获第11届茅盾文学奖后交出的最新作品。刚过去的周末刘亮程亮相复旦大学研讨会、朵云书院·旗舰店分享会,形容这部小说是“知天命之作”。在接受记者专访时他说:“到了60岁,听力渐弱,但脑子里的声音逐渐从远处回来了。我也到了能听见钟声的年纪了。”
辨别钟声,爬梳线索,花了十年。“《长命》的故事在心里默默躺了十年。”他坦言,一个作家到什么年龄写什么也是命。“有些作品就是需要长到某个年龄,才能长出来。”
“文学里必须生长出命来,不管是文化的命,还是我们自己的命。一个人头脑中积蓄了那么多来自祖先来自神明来自土地的声音,当被风吹动的万千声音轰鸣起来,写作就是不断听见内心的声音。”刘亮程顿了顿,“写作到了极致,就是闭着眼睛写。”
小说里许许多多的人都不在人世,许许多多的事早已尘埃落定,“但我要用一本书重生创生那个世界,让曾经发生的一切再度发生,让曾经活着的人再度回来。希望《长命》为已经消失的祖宗和我们生生相连。”
“现在还有多少人能翻出家谱呢?”在刘亮程眼里,只要我们回到老家,看看祖坟,看看家谱,看看宗祠,就知道自己的命并不是短短百年,“而是祖先的千年和子孙的万世,这就叫千秋万代中国人的长命。”
从西北来到上海,新疆作协主席刘亮程笑称,“因为时差,我每天少了两个小时做梦的时间。一年就少了一个月,时差会在时间中越来越大。你知道吗?因为不同的睡眠,可能会形成不同的思维方式。白天和黑夜不一样,你的黎明在我的黑夜中。”
而相比于现实,他有时更关心梦境。“梦中有另一个自己,梦是生活的另一场戏。梦和现实占用了人生同等的时间,如果现实是重要的,梦也同样重要。”
刘亮程坦言,经常被噩梦困扰,并自我剖析——“在现实中获得如此之多,但在梦中孤独一人,没有长出勇气,依然胆小如鼠,依然被人追着。每次梦醒都会怀疑现实,难道现实是真的吗?”写下恐惧是不是另一种“壮胆”?刘亮程用诗一般句子作答——“让死亡再死一次,让我从梦中醒来,如梦般远去的现实再度如梦般发生。我在写作中长出了皱纹,和心灵的沧桑,积攒了地老天荒的情感。这个故事在等我老去。”
从边疆置身江南,刘亮程形容相比北方作家的干燥语言,南方作家作品似乎更湿润灵秀,“大的环境造就不一样的作者,不同水土带来不一样的思考想象世界的方式。”
这也就不难理解,写作《长命》那些年,刘亮程搬到了天山北坡的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木垒哈萨克自治县英格堡乡菜籽沟村,将一所废弃的学校改造成木垒书院,带着外孙女听虫声鸟语和鸡鸣狗吠。
“村子里有比我大10岁20岁的人,也有比我年轻10岁20岁的人,我夹在中间。往前,老人替你往更老处走,往后,一群更年轻的人跟着你。”在岁月的新陈代谢里,他也更新着生死观,仿佛又回到“一个人的村庄”,找到“大地上的家乡”。
戴着草帽,扛着锄头,院子里有工具房,刘亮程做泥瓦工,种菜,修果树,打泥巴,双手操劳地上的事。遍地是他熟悉的榆树、白杨树、杏树、沙枣树……
“我在虚构世界中待的时间太长了,一旦动起手来,就觉得这个世界又有声音了。”他最喜欢干木工活,甚至打出了不少家具——斧头砍在木头上的声音,可以在整个山谷回响。“我想,我的哪一部作品也没有斧头砍在木头上的回响大,这种真实的声音让人着迷。”
(来源:文汇报 作者: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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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晓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