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城市建设的重要论述,为城市高质量发展指明了方向。
河南省委书记刘宁寄语郑州,要融合好悠久历史和现代文明,展现新担当、创造新辉煌,为谱写新时代中原更加出彩的绚丽篇章作出新的更大贡献。
以“大山大河大平原”为风貌特征的郑州,拥有“文武双全”“文韬武略”的特质。省委常委、市委书记安伟指出,郑州作为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和主根主脉所在地,是我国八大古都和九大国家中心城市之一,必须担负起传承好、发展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大责任和历史使命,传承创新优秀传统文化、创新创造现代文化,立足“文武双全”城市特征,擦亮“天地之中、黄帝故里、功夫郑州”的城市品牌。
郑州晚报联合郑州市委党史和地方史志研究室策划推出的【风物郑州】——“见山见水见城郭”系列报道,将陪伴读者,持续全方位、多角度探寻郑州的独特自然与人文之美。
颍水向东蜿蜒,北岸揽尽游人如织,南岸绵延稼穑葱茏。箕山如屏,以分水岭之姿切割出迥异的水土与文明——汝河,这条流淌着女娲补天遗韵与大禹治水史诗的河流,悄然将山脉南坡的涓涓细流纳入怀抱,却让山北的颍水独揽了隐士风骨。这里曾是许由掬水洗耳之地——他抛下尧帝的江山,转身走入山间,用一瓢清泉,浇熄了华夏文明对权力的第一声喧哗。箕山,自此成为隐士的图腾。
岩为骨:时空折叠的沉默证言
嵩箕山系在亿万年地质运动中构造,36亿年的时空里,藏着比“禅让”更远古的记忆。
寒武纪灰岩裸露的断崖如刀劈斧削,将山体雕刻成嶙峋的“地质年表”。颍水切割出贯穿大地的裂痕,宣告原本相连的山体早已奔赴不同的命运——
嵩山带着“五世同堂”的岩层向云端生长,箕山守着初心,在时光长河里站成不屈不挠的志。
箕山扬名,缘于许由。许由何许人也?《庄子·逍遥游》中说,尧帝欲让天下于他,他却以“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作答,避至箕山。
司马迁登箕山寻许由冢,最终在《史记》中写下“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一个“盖”字,道尽传说与史实的微妙分野,却也足见其信而有征方肯跋涉之诚。东汉蔡邕在《琴操》中描述许由的极简生活方式:夏居树巢、冬宿洞穴,以山间野生食物果腹,手捧河水解渴——有人赠其水瓢,他用后挂于树上,风吹瓢动有声响,遂弃瓢。晋代皇甫谧《高士传》以寥寥数笔定调:“许由生于箕山,卒后又葬于箕山。”箕山就这样与许由互为注脚,成为中华文化中隐逸精神的图腾。
从空中俯瞰,箕山如青龙横卧,东高西低绵延40余公里,与嵩山群峰遥相呼应。形似簸箕,地势平坦,西南端为王莽楼山,东北端为主峰青龙峰,海拔723米,四周古石墙围拱的遗迹。考古学者推测,这些石墙或为古代军事要塞,或为先民躲避战乱之所。
箕山之名,亦如历史长卷中一卷未阖的竹简,隐士、文人循许由足迹而来,在石壁上题诗,在溪涧旁结庐。
文人墨客的笔,让箕山风骨淬火成章。曹植以《巢父赞》将“临河洗耳”的清高定格于诗行;嵇康在《许由赞》中勾勒出许由“宅于箕阿”的澄澈风骨,以“德贞体全”为隐逸者立传。王绩在《田家》中以“琴伴前庭月,酒劝后园春”的闲适,续写“不知有汉”的桃源之境;宋之问登临箕山遥望白云孤冢,慨叹“高节虽旦暮”的永恒,以“登箕挹清芬”叩问世道人心;高适策马边塞,却于羁旅回眸间挥毫“箕山别来久,魏阙谁不恋”的喟叹,道尽豪士对林泉的眷恋与庙堂的踟蹰。至欧阳修暮年回望,一句“漱流羡颍水,振衣嗟落尘”,终将出世入世的徘徊凝为千古长叹——从魏晋风骨到唐宋余韵,历代文人以诗为镜,映照出箕山“不争”的魂魄,让隐逸文化的清泉,始终在中华文明的血脉中潺潺流淌。
水为魂:颍河畔的千年隐喻
箕颍高风,山幽水清。在许由祠(庙)西1000米处,有一红石池,名龙潭,水出箕山内,炎夏凉爽无比,传为许由避暑处。
“箕阴避暑”是登封八景之一。明朝登封县令傅梅诗曰:“独爱云林境界幽,绿荫蔽日翠光浮。弃瓢崖畔排烦热,洗耳溪边枕细流。每有凉风来树底,更无尘事到心头。许由巢父今何在,千古箕山五月秋。”
洗耳泉不远处,有一棵古槐,相传为许由手植,苍劲的墨色虬枝以奇异之姿揽月临风。当地百姓认为是巢父所种,称其“巢槐”。抬头仰望,正午阳光下,嶙峋枝丫有的舒展成篆,有的皴擦成狂草,书写许由洗耳避世、巢父牵牛远遁的哲思。乾隆年间登封大旱,八荒龟裂如陶片,唯此泉涌流不息。
经考证,洗耳泉并非流入箕山北麓的颍河,而是箕山南麓的汝河。两条河流殊途同归,汇入淮河。
春耕时节,老农扶犁而行,泥土翻涌如浪,犁尖划开大地,写下绵延不绝的时令年轮——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定格的“颍水春耕”盛景,被列入嵩山八景,这不仅是中原稼穑文明的活态史诗,更让千载农耕文明的基因密码随着田歌,永远回荡在颍水之滨。
墙为脉:古今碰撞的共生寓言
2016年,一场“古法实验”在箕山展开:全国十几省石匠高手,用箕山特有的白砂石,复刻5公里古寨墙。
登墙而上,不仅能触摸到带着太阳温度的砂石,还能解锁360°全景视角:北望太室、少室双峰如屏,登封城区的繁华尽收眼底;西瞰东华和大金店的田园风光;南面蜜蜡山与大熊山的层峦叠嶂美到窒息;向东望去,徐庄古镇与波光粼粼的白沙水库构成绝美画卷。
从老商城的夯土到国棉厂的红砖,从二七纪念塔的琉璃到“玉米楼”的玻璃幕墙,裂变的骨骼始终在拆解中重构。当我们在墙的变迁里读懂时间的慈悲,便会明白:墙,不是阻隔,而是令过去与未来在此握手,让坚硬与柔软彼此成全。
箕山之巅,一座高逾三丈的许由墓静立,像一座圆形古堡,被小寨城墙温柔环抱。
箕山山民世代绵延守护许由墓冢,现任守墓人古铜色面庞泛着岁月浸润的红光。这位年近八旬的老者,曾在20世纪80年代改革春风乍起时,率先创办砖瓦厂勇立时代潮头,历经商海浮沉终返祖荫,青衫布履日夜守望,至今已逾二十寒暑。
当地村民至今恪守着世代相传的“不争”之道:秋收时节总要在田头留足三垄稻穗,让山雀斑鸠也能饱食越冬。这份“舍却三升粟,续得万年香”的智慧沉淀在古碑的偈语里,更融进了日常生活——每当村干部调解地界纠纷或家宅矛盾时,说说上古高士许由的故事,原本面红耳赤的乡邻便会相视而笑,各自往后退让半步。
隐逸文化的血脉在山川灵韵中生生不息。许由庙前,省保单位的铭牌与“许由传说”的非遗名录,共同守护着“洗耳泉”畔的千年清寂。登封人深知:唯有让青山重披绿衣,方能让隐士风骨永续流传。近年,“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的生态针线,正将箕山的伤痕细细缝合——退耕还林3000亩,古树名木挂牌保护,颍水沿岸铺设生态步道。曾经因采石而裸露的山体,如今已被刺槐、侧柏覆盖;消失多年的猕猴、豹猫重现山林。生态学家在此设立观测站,发现箕山生物多样性较10年前提升40%——这或许是对许由精神最现代的诠释:人对自然的敬畏,终将换来自然的馈赠。
人为镜:从岩层到信仰的嬗变
许由寨山门向西不远处就是许由庙。农历六月初九是许由忌辰,每年这一天箕山香客如潮。许由庙前香火缭绕,青烟扶摇处尽是祈愿还愿之声。对面徴君大戏台笙箫彻云锣鼓喧天,忠孝剧目次第开演。山门前庙会市集绵延,商贩云集,货摊林立,糖画面塑映日生辉,杂耍幻术各逞奇技。这场糅合了千年信仰、民俗欢腾与人间烟火的祭典,裹着盛夏炽烈山风,既反衬林壑苍翠之幽,亦增添登山览胜之趣、走亲访友之暖,恰似一卷从《清明上河图》里裁下的鲜活断章。
就此读懂,箕山的隐逸并非消极避世。许由之隐,非弃天下,乃守天下——是以清洁的精神对抗时代的浮躁,以孤独的坚守守护文明的根系。
恍若千载后王道生的一腔孤勇,让隐遁的深意再次照亮前路——1994年,“中国百家姓”电视剧组到访箕山,时任登封市东金店乡(现东华镇)党委书记的王道生在协助取景的过程中,深刻认识到箕山作为许姓发源地的历史文化价值。他将个人热情转化为系统的文化工程,20多年深耕,让“祖乃许由,根在箕山”的钟磬之音回荡四海。
正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今日箕山,正以这样的姿态,为喧嚣都市提供一剂清醒剂:在快与慢、进与退之间,如何找到生命的平衡?
落日西沉,36亿年的岩层仍在生长,以微不可察的速度。
暮色中的箕山,轮廓渐隐,唯余颍水的波光与星月辉映。
人类总渴望趋同,但大地早已给出答案:
真正的独立,从不需要割裂对抗,而是在“断裂带”两侧各安其位——
有人如箕山,甘守清寂,在隐逸中成全“鹪鹩一枝”的生命哲学;有人似嵩山,拥抱层叠,于攀登中追逐“峻极于天”的壮阔理想。
求仁得仁,各美其美。
或许世间最深刻的共鸣,恰在于尊重差异,让灵魂以各自的独特性进行对话。
《郑州晚报》版面截图
郑州晚报记者 苏瑜 李晓光
统筹:梁冰
编辑:蔡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