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届香港书展,7月23日迎来了著名作家刘震云。因疫情关系,刘震云通过现场连线方式,以“笑中有泪的苦难史——从《一日三秋》到延津地方写作”为题开讲,吸引了众多香港读者。

刘震云的最新作品《一日三秋》是去年出版的。故事依然发生在延津,但书中一直进入延津人梦中、要求人家讲个“笑话”的“花二娘”的,还是给了读者不小的惊喜。这种对新人物、新故事的追求,在刘震云看来,是一个专业作家的本分——

(获奖)对小说本身不会产生根本性的影响,因为不管这个小说获不获奖,它不会多一个字,也不会少一个字。但是它对作者创作下一部作品,确实有好处,它会增加作者的信心和勇气。因为一个作者最可怕的,就是他下一个作品在重复他的上一个作品。

一个作者,重复别人的作品是可以原谅的,等于学习,但也不是一个好现象。最不好的现象,就是他在不断地重复自己。比如说他写完了一地鸡毛,又写了一地鸭毛,又写了一地鹅毛。这个其实都是在退步。

真正好的创作过程,是每写一个作品,都改变一个方向,而这个方向的改变,对一个作者来讲是非常必要的,但有时候它也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我曾经说过,我写作最可怕的,就是当我写一个作品的时候,感到得心应手,马上这个作品我就不写了。(因为)得心应手的话,一定是在重复自己的过去。

最好的写作状态,是你突然对自己写一部新作品有所担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新的创作的开始。如果你在写作过程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话,你写的作品是好还是不好,你无法用过去的作品去评判它。这个作品出来之后,如果有些专家给你鼓励,比如小说获奖,就证明你调整这个方向,这个实验性是可以成立的。这对已经写出来的作品可能不会有太大的奖励作用,但它奖励一个作者的勇气和信心,让他可以开创下一步写作。

从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一句顶一万句》,到反映机关小人物生活的《一地鸡毛》,以及引发激烈讨论的《我不是潘金莲》,刘震云的每一部新作,带给读者的,除了故事和幽默感,更有对生活和世界的思考——

同时我还有一个观点,我觉得考察一个作者的能力,包括小说作者、诗歌作者,或者电影的导演、编剧,我觉得他们的功力不仅仅在文学,而一定是在文学之外,所以有句话叫“工夫在诗外”。这个是非常重要的。那么“诗外”的工夫到底是什么?我觉得特别根本的,可能会是哲学。

我觉得一个好的作者,首先必须是一个哲学家。我是一个职业作者,我看作品,看一个开头,就知道他的文学水平到什么地步,更重要的,是他的知识水平到什么地步,他的认识水平到什么地步,他的思想水平到什么地步,他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到什么样的地步,他的见识到什么地步。我觉得见识,不管是对一本书,对一个作者,或者生活中的一个人,它决定了这本书、这个人所能达到的、呈现的高度和深度。

为什么有的书,你看开头还可以,到了中间的话就差一些,到了后半截可能就垮下去了。

许多人认为他缺乏生活,但是我觉得这绝对是一个谬论。任何人都不缺乏生活。不管是在场的朋友,网上的朋友,包括我自己,包括全世界的人,你说你缺疫情的生活吗?你不想体验疫情,疫情也主动找到了你。所以有的朋友问我:你写过《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会不会写一部“疫情时代的儿女们”?我觉得可以考虑啊。因为疫情确实使每个人的生活、心态、活动的区域都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为什么有的作者,第一本书写得还可以,第二本、第三本写得越来越差?包括有的电影导演第一部电影拍得很好,接着第二部第三部拍得就不好,为什么?并不是他不懂文学或不懂电影,主要是他的哲学功底和认识能力,支撑不了一本书的后半段,支撑不了他第二本、第三本书的写作。这个是非常重要的。

当被读者问及,刘震云书中河南省延津县这样一个小地方,这方土地上的人们,何以能在全世界引发如此之多读者的共鸣时,刘震云笑言,有人说是因为全世界读者都喜欢“幽默”,但自己并不幽默,更幽默的是生活,是人生,是世界——

我用一句话首先就可以回答:那是因为我写得好(笑)。

有时候他们老提起来一个词,就是说刘震云的作品特别幽默,这个好像成了我在世界上许多读者的一个共识。当然,我觉得这是一个误会。其实我是中国人中最不幽默的人,主要是生活太幽默了,我不生产幽默,我只是幽默的搬运工。包括在场的朋友,包括网上正在一块儿交流的朋友,你生活和周围难道每天不都发生一些幽默的事情吗?

幽默有很多层面。进入到文学和小说的层面,如果句子很幽默,读者是非常讨厌的,他觉得这个作者是在耍小聪明、油嘴滑舌,而且对读者有挑逗性,好像想让读者跟着他笑。凡是有人想让你跟他走的那个人,都非常讨厌,这是一定的。所以语言的幽默对于文学是没用的。比这个稍微好一点的,可能会是细节的幽默,包括情节的幽默;比这更好的是人物关系的幽默;比人物关系幽默得更深的,有时候会是背后道理的幽默,就是大家都知道这事是不成立的,但是大家都按照这个道理在办,这个就很幽默。

比如《我不是潘金莲》中,李雪莲告状了20多年,突然这个状没法告了,因为她丈夫死了。她告了20年的状,突然就没法这么生活了,她受不了了,要去上吊。她走到郊区一个果园里边,把绳子掏出来扔到了桃树上,落下了一地的桃花,她想这个地方还真不错,那就在这死吧。刚把绳子套到脖子里,突然被人给抱住了,说大姐你不能害我,这果园是我承包的,如果人家知道这里吊死过人,谁还到这里来采摘?李雪莲说:那我还死不成了吗?看果园的就说:大姐你要真想死,你能不能临死帮我个忙?你去对面果园里上吊行不行?对面果园是我对头承包的。你换棵树上吊,也耽误不了你多大功夫。整个句子都很平实,但是大家看到这里都笑,笑了之后会有点伤感和伤心。我觉得(好的)幽默,就是人物关系的这种幽默。

我去很多语种的国家,他们说刘震云的作品有一个特点,里面的人物都不大爱说话。他们都不大爱说话,是因为他们说话不占地方,说了也没人听,像李雪莲说了20年都没人听。他们不爱说话,并不证明他们没有话,这些话都压在了心底,时间长了都是心事,所以刘震云老写一些有心事的人。但是万千的心事汇到一起,就成了洪流,这些洪流有可能会改变他们自己和整个世界。

所以心事的洪流,我觉得可能也是别的民族的读者喜欢我的作品的一个重要原因。

文字来源:周到上海-网易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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