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世晖

来源:漆水向东流(微信公众号)

       小城很小,四面环山,一条昼夜奔流不息的河流穿城而过。春夏时节,这里碧空如洗,山峦叠翠,风景秀丽,气候宜人。然而,许多年前,小城却发生了一件令每个居民至今都无法舒怀的事件。那是一个阴雨霏霏的下午,那是一个多么阴郁的日子啊!

       小城的天空,灰蒙蒙一片,阴云密布,疾风漫卷,那漫天飘零的雨丝,是秋在哭诉,是秋积聚了多年的情愫总的爆发,秋天的雨是多么寂寞,多么空虚,又多么酣畅淋漓啊!你看它,伸出苍白而无力的双手,在无边无际的悠远空间里,弹奏着荡人心魂的惆怅——那是强忍着把浮名换作浅吟低唱后最落寞的存在!但秋天的雨又是多么昂扬!多么激慷啊!你看它以绵绵之力对抗着那些无法触及却又自然存在的东西,勇敢地冲向前,是那样义无反顾。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也是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的倔强。秋天的雨就那样飘落着,留给人们的是无穷的哀怨和无尽的遐想……

       一个陌生老人,孤独、佝偻的背影带着世纪的缩影和沧桑,在这深秋的季节,在一个秋雨绵绵、人心浮躁的日子来到了这个陌生、贫穷而又偏僻的小城!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更无人知晓他的过去。一头倔强的白发,诉说着人生的坎坷和磨历;一脸沟壑似皱纹,就象罗中立的《父亲》那样撰写着前生的辛劳和羁绊;高大、魁伟的身躯,又是那样的桀骜不驯、气质不凡,似又讲述着他精彩的人生和传奇般的经历……

       在荒凉的凤凰山脚下,在茂密的刺槐林旁边,在那芳草萋萋、野花似锦、人迹罕至的荒草坡上,老人拓出一片空地,搭建了一小间茅屋,购置了简单生活用具,安下身来。傍晚时分,一丝昏黄的灯光透出茅屋照射着静寂的山峦,给清冷的山林带来了一丝丝生气。

       早上,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老人一袭白衣,全身沐浴在七彩的阳光里,鼻翼里呼吸着山林清爽的空气,矫健的身影在山林间飞跃,一阵“太极”,一阵刀光剑影,老人雪白的发梢间冒出阵阵热气。

       早饭过后,老人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骑一辆三轮车,载着修鞋工具来到小城唯一的农贸市场一角,摆上胶水、钉子、胶皮、鞋掌、凳子……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老人干活很细致,挺简单的活儿也是认真,他戴着一副镶黑边的老花镜,大大的镜框总是垂到鼻梁上,占去了半个脸的面积。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始终在不停地忙碌着,动作娴熟而不乏细致。老人一天的饭食挺简单,早上熬一小锅红薯玉米羹,一个馒头,配一小碟咸菜。中午时候,在市场上叫一碗面食或米线,下午回家又是一顿馒头咸菜。老人修鞋手艺娴熟,待人和蔼可亲,人缘特好,每天都有不菲的收入,确是这样的节俭!

       老人每日除了练剑、打太极拳,就是练书法和养花!他的书法技艺已达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他茅屋的墙上,贴着两幅他手书刘禹锡的《陋室铭》,以及屈原《离骚》中的诗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书法笔力刚劲,法度严谨,笔墨丰腴,仪态传神,堪称一绝。老人只爱好一种卉,那就是养菊。每年秋季,老人茅屋周围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粉红色的、玫红色的菊花灿然开放,一嘟噜一嘟噜高洁幽雅、芳香袭人的花朵,饱含露水,湿润晶莹,明艳可爱;那缕缕幽香,飘满心扉,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一株株幽独淡雅,孤高傲世,似象人们展示幽人高士的隐逸情怀,使人不由自主地起了“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想起了那种恬静逸致的情怀。一如轻舞于冰雪之上的剔透,一如翩跹于花草间的盈姿,一如静静躲藏于枝间叶片上的含羞凝露。轻轻的,漫漫的,一种若有若无的恬淡气息如丝般蔓延。让脚步轻轻地迈过去,自是沾染一袭馥郁的芬芳,沁之心田。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十五年过去了——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啊!无论春花秋月,酷暑寒冬,老人每日总重复着一样的生活,每天天明即起,骑着破旧的三轮车,日出而出,日落而归,从早到晚修鞋摊子都摆在那堵短墙下,风雨无阻。山脚下那间小茅屋,也被两间青砖瓦房代替,那是老人拗不过小城民政部门给修建的。早晨,傍晚,屋顶上总飘荡着袅袅炊烟……岁月的消磨,生活的艰辛,以及起早贪黑的辛苦劳作,终于使老人矍铄的身体没有经住岁月的侵蚀,一个寒风凌厉的深秋,老人跌下了出摊的三轮车,昏倒在汩汩流淌的雨水里……老人走了,在那个寒冷凌厉的秋天……

       那个秋天的葬礼,却是那么的隆重,那样惹人瞩目!是小城古往今来都没有过的荣耀!各式各样的轿车排着长长的车队,披着雪白纸花做成的外衣,在铺天盖地的哀乐声中为老人送行……从沉痛的悼词里,小城人们才知晓:老人是参加过五十年前鸭绿江畔那场血战的英雄。老人六十岁时,从省城厅局级职位上离休后,就隐没在都市的滚滚红尘里,练就了一手精绝的修鞋手艺!都市的喧嚣、烦躁让他厌烦,他毅然然决然舍弃了都市的繁华,来到了这个他曾经来过的念念不忘、悠然悠雅的山区小城,消失在茫茫人海里。老人是一名孤寡老人,那场可恶的战争,摧毁了老人的生育机能,在这个世上他一个亲人都没有。然而,他却用他一生的积蓄和修鞋的收入,帮助七十五名贫困大学生完成了学业,使三十一名流浪儿童找回了梦中的家园,他自己却一贫如洗!那一张张汇款单的存根,那沁透老人一生血汗的纸片化成汩汩春雨,打湿人们的眼帘,小城的人们震惊了,眼泪化作倾盆大雨,湿润了小城的大街小巷,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穿了一身雪白的孝衫,一簇簇,一团团,倾城而出,像一股白色的激流,汇入了为老人送行的行列,老人的事迹在媒体的空间里飘传,在飘飞的纸钱里尽情的挥洒……

       老人走了,在那个阴雨绵绵的秋天。老人姗姗地走了,人们抬起泪眼,仿佛看见他那高大的身影,铺天盖地,屹立在天边……然而,他却静静地,静静地躺在凤凰山脚下——那两间青瓦房旁边的空地上。那高高隆起的墓堆上,没有墓碑,没有碑文,就一个小小的土坵,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凡、沉寂。然而,墓堆周围,却不知啥时被人堆放了一盆盆金色的菊花,像春天的花园。清凌凌的雨水,顺着悄然绽放的花瓣“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一股股浓郁的花香,向四周不住地荡漾着、渗透着、蔓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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