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往

动物和人一样,都有生老病死;动物又和人不同,很难毫无意外地离开。

鲁迅的隐鼠大概是被长妈妈一脚踩死的;关羽死后,相传赤兔名马几经易手,最后绝食而亡,结局悲凉。它们以其自身的不幸,永远留在了读者的心中。

也有幸运的宠物,据说海明威自杀后,全世界各地的游客前来基维斯塔“吸猫”,看看那神奇的六脚猫是个怎样的神奇物种,但毕竟有此福报的动物太少,不具有普遍意义。

在我的家乡,每年都有很多用格力犬捕野兔的外地人,他们一打开车门,十几只细犬便疯了一般冲了出来,然后在田野和树丛间胡乱奔跑。总有一些不幸的野兔会被团团围住,要么被一口咬住脖颈毙命,要么情急之中一下撞到树桩暴毙而亡。总之最后是到了猎人手中,倒提着晃荡一下,掂量轻重,然后一声口哨将所有的狗收入似宝袋的面包车中,扬尘而去。

隔壁邻居是个屠户,临近年关我们家门口总是热闹非凡。一个个黑猪被捆绑着如潮水般送来,几人按着猪身,脖子上快速捅刀放血,拔毛割头,然后再开膛破肚一气呵成。男人们总要计较一下斤两,女人们拿着大大小小的铝盆跑来跑去,这个盆放着还未彻底凝固的血块,那个盆必定是放猪头和下水的,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也不闲着,听说刚抽刀的猪血可以医治冻疮,便快速挽起双手的袖子站在一旁,准备将那莲藕似的胳膊伸进猪脖子的刀口中,一个个孩子双手都沾满了鲜血,仍旧不走,仍旧等其它伙伴感受这猪脖子里血的温热,最后还要等猪尿泡踢着玩呢。

有一年夏天,暴雨过后,我将家里的老山羊拉到田间吃草,它撑破了肚皮,直接就吐着白沫死在了路上。父亲用架子车将老山羊拉了回去,当天夜里就宰杀了做羊肉汤。第二天全村人都跑来吃上了免费的羊肉,我发高烧似的看着那个老山羊的头骨挂在院里的杏树上,每次看到便心中一惊,是我害死了它呀。

在我初三那年,母亲领回了一只小土狗,我十分喜爱,我睡炕上,它便从炕门钻进去睡在炕下。到了冬天我不舍得烧柴火点炕,总是用电热毯取暖。后来村里人在我父母面前说,这土狗总是在夜里奇奇怪怪地嚎哭,多为不祥之兆,加上它自己总会挣断缰绳咬死院里母亲圈养的獭兔,父母权衡再三心生厌恶,趁我在学校不能回家便偷偷将它卖了,后来落在狗贩子手里也许成了别人餐桌的狗肉了吧!

我们小时候喜欢玩弹弓和自制的弓箭,我的技术总是被大家笑话。他们可以射下电线杆上的燕子,小一点的知了也不在话下,往往打下来必死无疑。我们将这鸟儿的尸体不时丢给懒惰的家猫,让它拖到水瓮后面去慢慢享用。野斑鸠往往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它会被拔毛封泥,然后架火烧烤,成了我们口中的美食。

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那只猫头鹰,众所周知,它总是夜晚才出现的,很不容易见到。那天它的脚和翅膀上不知在哪里缠了很多毛线,歪歪斜斜地在山沟里一飞一落,我们追了上去,一下被我们用杆子敲了个正着,这下是真受伤了,因为落在了我们的手里。

人群中胆大的小孩子将它身上的毛线解开,又重新用这毛线死死缠住一只脚,然后纵容它风筝般地飞到核桃树上,毛线绕着树枝缠得越紧,它便越发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倒吊在半空。其中一个伙伴建议,不如用弹弓和弓箭射死它吧,我们一起涌上去,但看见它圆溜溜的眼神十分可怖,听说它会摄走人的魂魄,又都害怕地退了几步。但不多久,我们的恐惧在它卑微的求生欲面前,早已散尽了。它最后还是被我们给打死了,直到吊在树上动弹不得,一滴又一滴的鲜血像雨后房檐缓落的雨滴,那一幕即使时隔二十多年,我依旧能够想起,虽晴空万里仍不寒而栗。

还有一次我随便拿起一个石子,放进弹弓胡乱一挥,不想竟打中了柿子树上的一只麻雀。我本想拿到同伴的面前炫耀自己的技术也多少进步了些,但在地上捡起它温热的尸身时,胸腔已被我击穿,血肉模糊,我的心中便萌生起深深的悔意,将它的尸首掩埋土墙的缝隙之中,祈祷着千万别让那些嗅觉灵敏的猫儿找到。

但猫儿的命运也没有好过多少,邻居家的小猫还未足满月,兄弟俩都爱不释手。夏天的午后总是要大睡几个小时的,兄弟二人一个擒住这奶萌的小猫咪的脖子,另一个拽住它的身体,牢牢将它压伏在两人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死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后,猫咪早被兄弟二人胡乱翻身,或挤,也或许是压死了吧。

近几年又听见了一个关于我们村庄猫的故事,一只猫上树去捉麻雀,也许并未捉到,但身形灵活的它似乎并不走运,一脚踩空整个身子恰巧夹在了树杈之间,越是拼命挣扎,这树杈便越是嵌得紧实,越是身形灵活想尽周折,便越是被死神箍住动弹不得。最后的结局当然是被大树掐死了。不知怎的,我时常能够感受到它的绝望,也许并不亚于人类的。

还有太多的故事不能一一去讲了,总之人类与动物的关系从未和谐过。嘴里吃着猪肉下酒,却骂着别人像猪一样;看着小猴骑单车滚火圈,嘴里却念念有词地说:“总算是将这孙子当猴耍了。”

后来许多动物的尸体当了药引,生殖器当了补品,毛发当了饰品,甚至连眼珠子也挖了出来换给盲人以求美观。我们或许是听不懂动物们在说什么,更多的是不愿意听懂。装死般地杀伐果断,以换取自己的心安。

动物中太过凶残性格刚烈的,刚好有壮士需要制服以添补自己的刚烈;性格温顺的,免不了爱的时候抚摸疼爱,烦的时候便一脚踢开;不常见地加以驯化,逼鹦鹉说人话,让猴子穿马甲,人类总有各种各样的妙招。

总的来讲,离人类越远的动物便越能像动物本身,不会被人类拿出的虚假真诚所欺骗,然后将这被欺骗的基因刻进骨子里,永生永世地被俘获着。

但我又时常很矛盾,并不能为所有的动物讨个公道。缉毒犬在破案中的功劳自不言说,马术斗牛也成了一种文化和习俗,老虎已被关在笼子里准备上场表演了,孔雀开屏也屡见不鲜,动物已经尽自己最大的诚意施予了人类,但残忍的是,人类文明的车轮本来就是踩踏着无数动物的尸身走到今天的。

可本该避免的还在继续,杀戮和交易还没有停止,和平共处还没有达到,更不要谈什么尊重和敬畏。人类依然在拿着手中的米粒获取动物的信任,掠夺它们的幸福、自由和生命。

有一年,一只羽翼未丰的啄木鸟幼崽落在了地上,我们一群小孩子循着叫声跑了过来。同伴们为这头上长着扇子的小东西惊喜不已,快去捉住它!别跑!大家都兴奋地叫起来。突然一声尖厉的叫声划破树丛,有五六只大的啄木鸟已经在树上鸣叫,当我们走进这小幼崽时,一只啄木鸟便俯冲下来,朝我们的头上扑腾扑腾几下,又旋即飞了上去。

我们吓坏了,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景象,头既没有被当木头一般啄个窟窿,也没有丝毫近距离接触这幼崽的机会和胆量。弹弓!用弹弓,我们一下又一下的朝着树丛发射石子,树丛间的鸣叫也变得更为急切,此时的啄木鸟越聚越多,上空乌压压一片,俯冲下来的也越来越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我们的额头不时感到一阵羽毛掠过的清凉,随之袭遍全身的恐惧便涌了上来。

啄木鸟反击了,跑!赶紧跑!

我们最后被吓跑了,那只啄木鸟幼崽成了童年的一个遗憾,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讲,它们也只是取得局部胜利,或者根本算不上胜利,只是本能和自卫而已。

那只幼崽,以后还要躲避更多的天敌、网和枪,才能相安无事,度过这短短的一生。

来源:《绿色文学》

作者简介

叶往  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文章散见于各杂志及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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