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读红楼,常叹薛宝钗。曹公一曲《终身误》道尽她的婚姻:“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薛宝钗姿容绝代,举止娴雅,宝玉曾赞:“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薛家虽是皇商,但祖上是文官,仍然保持着浓浓的文化氛围,算得上“诗礼名族”。她博学多才,在文学、医学、佛学等方面都有涉猎。惜春画大观园,她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林黛玉说漏嘴的戏词她知道出处;贾宝玉想不出的典故她张口就有,海棠诗社她技压群芳,独占鳌头。

薛宝钗孝顺懂事,能干精明。虽然父亲早逝,家道渐落,但不需要贾家一分一毫,腰杆挺得直直。面对毫无主见的寡母和无能的哥哥,曾经“也是个淘气”的她收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爱好,以女红家务为重。她协助哥哥处理薛家生意;无论大事小事,薛姨妈都要找她商量;和探春一起协理大观园,她不忘给园中老嬷嬷们一点小惠,让她们“分内沾带些”,杜绝了老嬷嬷们以权谋私。

薛宝钗八面玲珑,人缘极好。虽然暂借住贾家,但贾府内上至贾母王夫人众姐妹,下至丫鬟老妈子无人不夸。史湘云说:“这些姐妹们,再没有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样一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林黛玉说:“怨不得湘云说你好,往日见她夸赞你,我还不信,昨天我是亲自经历过,才算是知道了。”就连对谁都恨到骨里的赵姨娘都说她“大度得体”。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姑娘,贾宝玉心中却只有林妹妹。他记错了典故,宝姐姐纠正;他不求经济仕途,宝姐姐教导;就连参禅,宝姐姐也可以一棒将他唤醒。宝姐姐对她来说,可以是闺中良师、人生指南,但绝不会是亲密爱人。

在贾薛两家的安排下,贾宝玉与薛宝钗成就金玉良缘,实为政治联姻。起初,贾宝玉和薛宝钗也许的确相敬如宾,有过一段温馨的生活。但勉强的感情终究敌不过时间。薛宝钗终落得个“金簪雪里埋”——钗为两股,而簪为一股,即为最后宝钗孤独一人死去。

02

于凤至和薛宝钗,一实一虚,她们的人生何其相似!她们都是最好的夫人,最敬重的大姐,甚至是最好的战友。

于凤至是辽源商务会长于文斗之女,宋美龄的干女儿。她容颜清秀,行事端庄,爱新觉罗·溥杰曾赞美她长得很美。而且她聪慧过人,文采出众,简直是妥妥的白富美才女。

张学良十一岁时,父亲张作霖给他选定了原配妻子——被算命先生称赞有“凤命”的于凤至。她温柔贤淑、性格和善,和婆婆形同母女,公公张作霖对她更是格外满意。张大帅发起脾气来无人敢上前,但只要于凤至轻柔一劝,他马上就消气。

她用情至深,处处包容。婚后,于凤至大都留在沈阳侍奉公婆,处理家务,而张学良则在外面风花雪月。再伤心,她也不去约束,甚至默许了赵一荻以秘书的身份留在张学良身边。她只是希望能用自己的贤惠、容忍和退让换来婚姻的安稳,换来丈夫的真心。尽管后来赵四忘却当初的承诺,和张学良结为夫妇,她也始终没有诋毁过赵一荻。

皇姑屯事件发生后,家中乱作一团,偏偏张学良不在奉天。于凤至冷静处理一切事务。她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安抚家人照常过日子,对外宣称大帅只是受了轻伤,为张学良赢来平安返回的时间。

“七七事变”后,张学良先后被扣押在妙高台,黄山,萍乡。在不断地看押辗转中,她不离不弃,亲自照料丈夫的饮食起居。后来因为乳腺癌,才于1940年不得不只身赴美治疗。病愈后,为了张学良的安全,为了供养孩子们读书,为了给张学良买别墅(她担心他将来生活辛苦),于凤至选择了留在美国。

她学习英语,研究股市各种指标,成为华尔街远近驰名的“东方女股神”,后来又转战房地产,又一次赚得盆满钵满。她购买了多处豪宅,不断给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寄送钱物,甚至还打算等张学良获释后把伊丽莎白·泰勒的旧宅送给他和赵一荻。

1990年3月20日午夜12时半,于凤至突发心脏病离世,享年93岁。按她的遗嘱,墓碑上写“张于凤至”,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张学良,遗体埋在洛杉矶城外的山上,墓旁留一个空穴给张学良。生前和丈夫聚少离多的她希望死后能够永在一起,看看遥远的故乡。

但张学良没有给她机会,她至死也未等来那个等待了一辈子的人。两个多月后,张学良重获自由。一年多后,他到美国探亲,只是在她墓前感叹“生平无憾事,唯负此一人。”他没有住进她为他买下的豪宅,而是和赵一荻去了夏威夷。2001年10月14日,张学良因病去世,享年100岁,选择了和赵一荻合葬。

自始至终,于凤至总是在付出。在这场失衡的婚姻里,她从未真正走进丈夫的心。张学良说:“凤至是我的好帮手和贤内助,有时军政大事经常与她谈论,并听取她的意见。”他始终称呼于凤至“大姐”,少了夫妻间的恩爱,更多的是敬重、依赖和信任。

于凤至

03

这,和长她三岁的张幼仪何其相似。

同样是出身富商之家,同样接受了传统教育,奉父母之命成婚;同样为家庭无私奉献了一切,因为爱而容忍对方的风流;同样得不到丈夫的爱,最终被迫离婚;也同样是离婚后独自闯出了一番新天地,成为商界传奇。

只是,张幼仪的婚姻比她更令人唏嘘。

婚姻里的于凤至有底气。

当张学良将赵一荻带回家中时,她坚决反对,张学良盛怒之下甚至拔出手枪。可她没有畏惧,而是主动迎着枪口:“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若有本事就打死我。”她甚至主动提出离婚,女儿和北陵的房子归她,儿子给他。

张幼仪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徐志摩与新花前月下漫而故作不知。

张学良不满意包办婚约故意姗姗来迟,于凤至便将礼单原封不动退回,并附上五言诗回绝了婚事,被震撼的张学良第二日主动上门提亲。二人互赠了字画和玉佩,互相认可甚至欣赏。

而张幼仪却始终被徐志摩讥笑为土包子,宁愿与仆人说话也不愿与她多说一句,只把她当作传宗接代的工具。

于凤至婚后育有三子一女。在生下第四个孩子的时候她差点死去,张作霖让张学良娶她的侄女为妻,被不想伤她的心的张学良婉拒。

而张幼仪怀第二个孩子时,徐志摩苦追别人,不但提出离婚,还冷冷地让她打胎,甚至对有可能出现大出血而意外死亡的危险嗤之以鼻,抛下她独自在异国手术,并寄来离婚协议。

于凤至婚后可以到东北大学学习,并顺利拿到大学文凭;她经常随张学良参加进步青年举办的纪念会,去学校工厂等地发表讲话;她还出资办学,让学生免费入学,改变不少贫困孩子的命运。

张幼仪对徐志摩深情一片,甘愿放弃自我。可不管她怎样努力学习外语,游刃有余地在异国他乡陪读、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他始终未正眼看她。

同样被迫离婚成全对方,同样在异国他乡独自撑过苦难,拥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后来又同样在事业上获得巨大成就,活成了传奇。

在婚姻里,于凤至有底气、有尊严;张幼仪却爱得太过卑微和委曲求全。她说:“我是秋天的一把扇子,只用来驱赶吸血的蚊子。当蚊子咬伤月亮的时候,主人将扇子撕碎了。

但如此相像的两个奇女子,对未来的选择却完全不同。

于凤至守着对张学良的爱在商场奋力打拼,只是为了等他回头;张幼仪也守着对徐志摩的爱,带着孩子跟着哥哥在德国读书,在忙碌中忘记痛苦。于凤至一条路走到了黑,再无其他念想;张幼仪独身30年后,53岁时嫁给了第二任丈夫苏纪之,幸福相伴20多年。去世后,她的墓碑上刻着“苏张幼仪”。

张幼仪与徐志摩

04

《梦醒时分》里唱:“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是的,不管什么时候,婚姻和爱情从来都应当是平等的,付出都应当是相当的。女人,如果一味付出而不求回报,感动的只会是自己。我们不需要悲壮的隐忍,也不需要牺牲自我的勉强,而应当早早放手,追求真正的幸福。

有些人可以在匆匆一瞥之后缘定三生,而有些人即使等一辈子都盼不来他的一次回眸。人生是一场永无回头的单程,薛宝钗无法挣脱社会和命运的枷锁,但我们要怎么走,全在于自己。

-end-

作者:陈晋华,爱生活,爱八卦,讲故事的7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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