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亚杰
夏日午后,教学楼里闷热难耐。空调失灵,窗外机箱嗡嗡作响,学生们拿着论文纸扇风,试图驱散燥热。下课铃响,人流渐散,梁阿姨却逆着方向,侧身挤进走廊,开始了她日复一日的打扫。
近期,一些网友上传了自己拍到的保洁员简陋休息空间的图片,并且呼吁为保洁员设立专门的休息室,一时间“保洁人员的休息室”等相关话题在互联网上引发巨大热议,相关主流媒体也纷纷进行报道,新华社报道相关文章指出“保洁员的休息室,不该是‘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新京报评论报道“保洁员值得拥有一间体面的休息室”;保洁员的休息室其实并不是一件新鲜事,相关事宜其实早就有相关的报道,而如今再次引发大规模的社会争议,也恰恰证明保洁员缺的并不仅仅只是一间体面的休息室。
然而喧嚣之外,真正缺失的,远不止一方物理空间。我们走访多所高校与商场,走近四位保洁员的工作现场,试图还原他们被忽略的日常。
梁阿姨的教学楼:“孩子们都挺好的”
五十六岁的梁阿姨,在这所高校做保洁已有六年。她主要负责三至五层的教室与走廊清洁。早晨六点上岗,傍晚下班,午间仅有半小时吃饭时间。见到我们时,她刚从楼梯间拖出一桶污水,额上沁着汗,脸上却堆着笑。
“孩子们都挺好的”,是她最常说的话。尽管厕所里不时出现烟头、纸巾甚至不冲水的情况,她总是摆摆手:“大学生嘛,偶尔马虎一点,不碍事。”她有一块用了三年的抹布,“磨得起毛了,但吸水好使”。工具房里堆着她收集的塑料瓶和纸箱,“卖一点,贴补贴补”。说罢梁阿姨便继续她的工作。梁阿姨有休息的空间,但也许休息的时间总会被这份工作所要求的及时清洁所阻断。
相比于在网络上较为“悲惨”的处境,梁阿姨所在的高校给了其较为充足的保障,有专门可以休息的地方,并且由于学校的特殊性,基本上冬暖夏凉的环境也让梁阿姨觉得在这里工作也挺好。学校为她分配了一间工具房兼休息室,不过她很少真的坐下——“巡逻式清洁”要求她随时走动。只有在学生上课时,她才能靠在墙边,拧开水杯,迅速喝一口凉白开。
王阿姨的洗手间:一片天地两个世界
“快快快,这里脏了,来整一下”,王阿姨迅速的站起身来去打扫领导交代的事情,相比于教学楼里的工作,王阿姨负责的区域相对较小,只需要处理好眼前的这一片厕所和洗手台区域,但相对的,自己也被这片区域的不间断性和不确定性所牵制着。王阿姨的工作区域,是行政楼一层的公共洗手间。这里光洁照人,大理石台面泛着冷光,烘手机的声音不时响起。而她常坐的角落,却藏在水槽与墙壁的缝隙之间——一个蓝色水桶,倒扣过来,就是她的“凳子”。
她五十三岁,在这工作两年。“领导一喊,就要马上到”,她说。洗手台面上水珠未干,地上偶有鞋印,她总要第一时间擦拭。最难的是异味——“排风扇一直开着,但还是掩不住。”“不冲厕所”的行为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哪怕王阿姨与相关管理单位用尽各种方法去提醒大家,相关的不文明行为仍旧在每天上演。与其坐在更安逸的地方等待,王阿姨更倾向亦或是无奈的只能坐在洗手间里等待,这里虽然不会直面各类的污秽,也有吹风的机器一刻不停的向外吹出空气,但仍然难掩难闻的气息,王阿姨并未提及这点,也许是适应也许是其他的原因。
她不愿多和人交流,“大家都忙,我也不好意思挡路”。她更怕的是被投诉,“监控盯着,不能久坐”。我们注意到,她的右手始终握着拖把杆,仿佛时刻准备起身。日复一日重复的工作,王阿姨还是语重心长的说“希望同学们都能好好学习,去做更好的工作,不要像我一样”。这样看似“平凡”的语句,其实背后在提醒着人们,保洁员们缺的,其实远远不仅是一间休息的隔间。
杨阿姨的夜晚:临时的工作
商场闭店之后的空旷大厅,是杨阿姨的“战场”。她不是正式员工,而是第三方派遣的临时工,没有固定休息点,没有职工保险,甚至没有名字牌——“他们叫我‘打扫的’。”
每天深夜,她推着清洁车来回走动。“不能停,监控后面有人看着。”周末学生多,爆米花、饮料杯、传单纸屑层出不穷。她指着远处一对情侣说:“他们坐的那台阶,我昨晚擦了四遍。”
杨阿姨五十岁,来自河南,儿子在读大专:“没文化,只能做这个”。“我没什么文化,不知道说什么”这是刚见到杨阿姨时的第一句话,此时的她正在夜晚的商场附近做着她好不容易找到的保洁工作。
相比于长期工有着保障和专属休息位置的待遇,临时工的杨阿姨并没有特定的休息位置,她的工作便是每天晚上在这片区域采取游击巡逻的方法,边走边清洁地上的垃圾。也许在较劲谁的待遇更好,保洁员是否需要更多关心的背后,我们不妨将视角放在如何给予这些生活中努力工作的劳动人民更多合理的关怀。
郭叔叔的垃圾桶:家庭的需要
职业院校宿舍楼下,郭叔叔正将一大袋垃圾搬上三轮车。他早年开大货车,跑山西、陕西拉煤。“车翻过,人没事,但不敢再干了。”如今他53岁,有两个孩子上大学,“学费加生活费,一年四五万”。
垃圾站气味刺鼻,尤其是夏天,剩饭、快递盒、化妆品瓶堆成小山。他却说:“比工地强,学生们客气,还会喊声‘叔叔好’。”
他没有休息室,常坐在树荫下的路沿上,盯着垃圾桶——“一旦满了就得清运”。管理人员不时走来提醒:“师傅,这儿脏了,赶紧弄一下。”他总是小跑着上前:“好好,马上处理!”
“我也没什么文化,年纪也大了,没什么工作能要我,能做个这就可以了”,问他最大的愿望,他沉默了一会儿:“希望孩子毕业了,别像我这样出汗吃饭。”
“年轻的时候,一个村里我和好几个老兄弟们一起,大家都在干大货车,现在年纪已经大了,也都慢慢不做了”,最让郭叔叔记忆深刻的事情就是,有一次拉货的时候,因为卸载的东西太重,在卸货的时候,车子被一整个压起来以至于自己的车被翻。在这件事情发生后,郭叔叔躺在家里睡了一天,虽然自己并无大碍,但是郭叔叔清楚,跑货车这一行从此就要被画上句号了。但郭叔叔并不能就此停下来,他的家里还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需要一大笔费用,家里的日常开销大部分都需要郭叔叔来承担,于是,郭叔叔辗转多地,先后在超市和工地都干过,最后来到了职校的保洁。在这里做保洁最大的感受就是“同学们其实并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目光,那些孩子们都很尊重并且客气的跟我讲话”,郭叔叔说道这里漏出了一丝笑容,他觉得虽然这份工作很累,但是学生们总归还是受过一定的教育,对自己的宽容度和善意都是以前所不曾有的。家庭的需要使得郭叔叔没有办法去停下来,也许心里想了很多次去休息一下,但现实却告诉他,休息的前提是足量的经济基础。
声音与回响:不止于一间休息室
保洁员的休息权益问题,折射的是基层劳动者普遍面临的困境。曾经有学者指出:“休息空间的缺失,本质上是对劳动者尊严与健康权的忽视。高校、商场等公共机构应率先做出示范,提供基本保障。”这样的一个问题里,也许我们该重新思考一下,在现在社会镜头大多展示光鲜亮丽的场景下,我们的镜头也需要对准基层,对准普通的劳动人民,深入那些大街小巷里,去看到最真实的生活,记录那些人们奔波的瞬间,为大家的合理权益而发声。那些隐匿角落里的保洁员,那些看不见的地方,需要更多的镜头。在一次又一次的采访过程中,你总会发现,这些之前鲜有关注的群体,她们乐观向上,她们积极勤劳,她们也仍热爱着生活,她们一样撑起了一个家庭。
“一座文明的城市,不仅在于它有光鲜的外表,更在于它如何对待那些‘看不见的人’。”而我们最终发现,他们真正需要的,不是一间完美的休息室,而是一份能被看见、被尊重、被保障的人生。正如一位网友所说:“我们把目光投向谁,谁就有了声音。”也许,我们的目光,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统筹:石闯
编辑:岳炎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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