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溪洋

盛夏的午后总裹着黏稠的热，蝉在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喊，把空气震得嗡嗡响。院角的牵牛花蔫头耷脑地垂着，墙根下的老黄狗舌头伸得老长，只有篱笆上的蝴蝶不慌不忙，白的、黄的、带黑斑的，扇着翅膀在日光里跳细碎的舞。这时候，若能有张捕虫网，便能追着那些翩跹的影子跑，让整个夏天都跟着风动起来。

做捕虫网的材料得“寻”。竹竿要选最直溜的，孩子们总爱往柴火垛里钻，手指拂过粗细不一的枝条，最后挑出既顺手又够长的那根，握在手里能感觉到粗糙的竹节和扎手的毛刺，鼻尖还萦绕着雨后竹青的淡香。铁丝是个难题，往往要盯上晾衣绳上的旧衣架，趁大人转身晒被子的功夫偷偷掰下来，蹲在门槛上费半天劲捋直，掌心磨得发红发烫。被老人撞见了，嗔一句“小捣蛋”，却还是搬来小马扎坐旁边，粗糙的手掌按住铁丝头：“慢点儿拧，别扎着手。”

纱网最是讲究。厨房里蒙菜篮的纱布太稀，装不住机灵的蜻蜓，最好是找旧蚊帐的边角料。米白色的纱面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摸起来软乎乎的，透光看能瞧见细密的网眼，像撒了一把碎星星。老人用剪刀铰纱网时，老花镜滑到鼻尖上，索性摘下来眯眼比划：“这网得留大点兜，不然网住了也容易飞。”剪刀划过纱面的“沙沙”声，混着院外卖冰棍的铃铛声，在蝉鸣里轻轻飘远。

组装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成了工作台。铁丝弯圈最费劲儿，双手捏着两端转了又转，圈总往歪里长，拆了重来好几次才勉强圆整。接口处得用牙齿咬着拧几圈，铁锈味混着口水在嘴里散开，涩涩的。把纱网套上去时格外小心，生怕扯破了，用棉线一圈圈绕着绑牢，线头要打三个结才放心——老人教的法子，说这样才禁得住拽，就像扎粽子的线得缠三圈才够牢。

最后把铁圈绑在竹竿顶上，麻绳绕了一道又一道，还得请邻家大孩子帮忙系死结。竹梢的叶子簌簌往下掉，落在沾满汗水的手背上，凉丝丝的。老人在一旁摇着蒲扇，扇出的风带着艾草香，看着孩子举着网杆转圈，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慢点跑，当心摔着。”

网做好的那一刻，阳光穿过纱网，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举着网在院子里跑两圈，网兜呼啦啦扫过空气，惊得鸡群扑棱棱乱飞，扬起一串尘土。先对着晒谷场的麻雀虚晃，又对着墙头野草练习挥网，网杆的毛刺扎了手心，甩甩手继续练。在孩子眼里，这根绑着铁圈和纱网的竹竿，比过年攥在手里的糖块还要珍贵。

挎着玻璃瓶出门时，脚步都带着风。田埂边的野花丛藏着最多惊喜，粉蝶停在三叶草上，翅膀一合一张，像在跳神秘的舞。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手腕猛地一扬，网兜带着风声罩下去，纱网瞬间鼓起小包，里面传来翅膀扑棱的声响。这时候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小心翼翼掀开网角，看彩色翅膀在网里挣扎，指尖轻轻碰纱网，能感觉到生命在掌心颤动，酥酥的，像握着一团会呼吸的光。

追蜻蜓最考验耐心。蓝盈盈的蜻蜓总在稻田间盘旋，飞得又快又高，得猫着腰跟在后面跑，裤脚沾了露水，凉湿地贴在腿上也不管。稻叶尖的水珠时不时打在胳膊上，凉丝丝的痒。等它停在稻穗上歇脚，赶紧踮起脚尖绕到侧面，猛地挥网过去，常常要么扑空，网兜扫过稻叶发出哗啦声；要么把稻子压弯一片，引来田埂那头的吆喝：“慢点跑，别踩坏了苗！”

偶尔成功网住一只，捏着细长翅膀放进瓶子，看它在玻璃壁上不停碰壁，翅膀渐渐蔫了。风一吹，稻叶沙沙响，手里的玻璃瓶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像装了半瓶阳光的重量。想起出门时老人说的“网住了也别多留，虫儿也想家”，心里泛起一丝酸溜溜的滋味，像吞了口没熟的梅子，漫到舌尖又悄悄散开。

太阳西斜时，玻璃瓶里装了三四只虫子，有的翅膀蔫了，有的还在不知疲倦地爬。坐在田埂上看着它们，瓶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沾湿了指尖。突然就觉得没那么欢喜了，好像攥着的不是虫子，是一团越收越紧的牵挂。慢慢拧开瓶盖，看那些小生命跌跌撞撞地飞走，捕虫网往肩上一扛，空着瓶子回家，网杆上还沾着草叶和泥土。老人在村口等着，竹椅旁的石桌上摆着粗瓷碗，绿豆汤飘着清甜的凉香，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凉白开：“回来啦？汤晾温了，快喝。”

那网后来挂在柴房的墙上，铁丝生了锈，纱网破了洞，竹竿被虫蛀出小孔，成了蜘蛛的新家。但每次想起夏天，最先冒出来的还是那簌簌作响的纱网，是铁丝的铁锈味混着青草香，是奔跑时耳边的风声和心跳声，是老人摇着蒲扇的叮咛。那网其实什么也没留住，却把最鲜活的夏天永远网在了记忆里，风一吹，就摇出满世界的蝉鸣和老人的笑声。

作者简介：冰溪洋（系笔名)，原名杨锡冰，男，河南信阳商城人，娱评人、知名散文创作者、资深博主，河南省微电影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其大量作品覆盖中国作家网、央视网、人民网、凤凰网、中国知网、大河网、顶端新闻、大象新闻、今日头条、百度新闻、网易新闻、搜狐新闻、简书等众多主流网络平台。曾荣获责任中国——人民网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会责任博客，人民网2014年度十大微博网友；央视网2011年度最具影响力精英博主奖、2012年度十大人气草根博主奖、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报社顶端新闻2024年度顶端文学十佳散文创作者、2024顶端人气创作者TOP100；入围“博客十年——影响中国百名博客评选”200名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