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溪洋

城市的路灯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连星星都躲进了云层里。偶尔有晚风吹过，带着空调外机的热气，却吹不散马路上汽车的鸣笛。这样的夜晚总让人想起另一种夏夜——那种被月光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角落，空气里飘着稻糠和汗腥气的夜晚，还有孩子们在黑暗里此起彼伏的欢叫，像归巢的雀儿扑棱棱掠过院子。

那是暑假里最寻常的傍晚，日头刚挨到西边的山尖，蝉在老槐树上还没歇够，家属院门口的晒谷场上就聚起了几个身影。刚扒完晚饭的孩子们甩掉塑料凉鞋，光脚踩在晒了一天的水泥地上，烫得直跺脚也不肯挪开。大人们摇着蒲扇在槐树下聊天，说的都是谁家的稻谷该扬了、菜园里的豇豆结了多少，孩子们耳朵里却只等着一句话："别跑太远，听见叫就回家吃饭。"

决定谁当"鬼"的过程总是最热闹的。"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的童谣拖着长调，手指在一张张仰起的脸上来回移动，最后停在那个辫子歪了的小姑娘身上。她噘着嘴靠在老槐树上，用花布条蒙住眼睛，胳膊伸直抵着粗糙的树干，数起了数："一、二、三......"声音忽快忽慢，藏在指缝里的眼睛早就把周围的动静看了个清楚，却故意拖到"五十"才肯停。

数数声还没落地，孩子们已经像归巢的麻雀四散开来。暮色把熟悉的院子变得陌生，平时用来晒粮食的竹席堆成了小山，墙根下的柴火垛散发着松针的清香，猪圈旁的废弃鸡笼歪在角落里，都是绝佳的藏身之处。最先跑的那个瘦高男孩猫着腰钻进柴火垛，松针的尖刺扎得他后背直痒痒，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只敢透过秸秆的缝隙往外瞧。穿碎花裙的女孩踮着脚躲进晾衣绳后面，被单上的胰子味钻进鼻子，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赶紧用手捂住嘴，心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

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时，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躲在院角水泥管里的孩子能感觉到管壁的冰凉，顺着管道望出去，星星在天上慢慢移动。远处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黑白电视里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头曲，还有谁家的大人在喊孩子喝凉白开，这些声音隔着一层薄薄的夜色，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他数着爬过手背的蚂蚁，忽然听见柴垛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吓得赶紧缩起脚。

这时蒙眼的小姑娘早就数完了数，却故意拖着不摘布条，听着周围的动静偷偷笑。等她猛地扯下布条，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星星，侧耳捕捉最细微的声响。柴火垛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她踮着脚尖走过去，突然大喊："逮住你啦！"秸秆堆里窜出个身影，两人笑着扭打在一起，惊动了趴在草叶上的蛐蛐，"吱吱"声一下子停了。

游戏一轮轮进行，被抓住的孩子轮流当"鬼"，笑声和脚步声在院子里荡来荡去。直到各家的收音机开始播评书连播，大人们的聊天声渐渐稀疏，夜色已浓得化不开，空气里浸着露水的凉，混着远处田埂的青草气。

夜色渐深时，有个躲在阁楼角落的孩子，抱着膝盖数着墙上的光斑，突然发现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虫鸣，刚才的喧闹好像一场梦。他心里有点慌，想喊又不敢，只能竖起耳朵听动静，连远处池塘的蛤蟆"呱呱"叫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悄悄爬下阁楼，晒谷场上只剩几个歪倒的竹椅，晾衣绳上的床单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谁在暗处招手。远处传来妈妈们此起彼伏的呼唤，"石头回家喽""梅梅快回来睡觉"，带着熟稔的乡音穿过黑暗，精准地落在每个孩子的耳朵里。其他孩子也从各个角落钻出来，拍着身上的灰尘，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裤脚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掉。

回家的路要经过菜园，黄瓜藤上的花朵在夜里散发着清香，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篱笆边飞。孩子们互相道别，约定明天再玩"藏猫猫"，身影一个个消失在自家门后。最后一个孩子走进院子时，邻居家的老式座钟"铛"地敲了八下，钟摆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下下敲在心上。

夜风渐渐凉了，吹散了白天的热气，也吹散了院子里最后的喧闹。老槐树的叶子在月光下轻轻摇晃，树下石桌上还留着半壶凉茶，杯沿结着细密的水珠。刚才被踩乱的草丛里，蛐蛐的叫声又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

那些藏在黑暗里的心跳，那些压低的笑声，都随着夜色慢慢沉淀。就像孩子们总会长大，总会离开这个院子，去往更广阔的世界，却总会在某个相似的夏夜，突然想起那个蝉鸣不止的夜晚。想起自己曾经那样认真地躲藏，把眼睛闭得紧紧的；那样用力地欢笑，直到嗓子发哑。而那句穿过时光的"藏好了吗"，永远回荡在记忆里的夏夜里，带着稻禾和晚风的味道，温暖而清晰。

作者简介：冰溪洋（系笔名)，原名杨锡冰，男，河南信阳商城人，娱评人、知名散文创作者、资深博主，河南省微电影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其大量作品覆盖中国作家网、央视网、人民网、凤凰网、中国知网、大河网、顶端新闻、大象新闻、今日头条、百度新闻、网易新闻、搜狐新闻、简书等众多主流网络平台。曾荣获责任中国——人民网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会责任博客，人民网2014年度十大微博网友；央视网2011年度最具影响力精英博主奖、2012年度十大人气草根博主奖、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报社顶端新闻2024年度顶端文学十佳散文创作者、2024顶端人气创作者TOP100；入围“博客十年——影响中国百名博客评选”200名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