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品晋馐——壶口食鲤记

时维丁亥仲秋，旅晋至壶口。但见浊浪排空，声若奔雷，黄河之水自天倾泻，挟万钧之势，碎玉崩雪，真乃造化雄奇之极也！观瀑毕，腹中辘辘，闻瀑畔有老店，世代烹鲤，名动一方。遂引同行六七友，循香而至。

小店倚崖临河，窗含惊涛。甫坐定，店家已擎一尾活鲤示客。但见此鲤：金鳞耀日，赤尾灼灼，鳍翅舒展，犹带壶口奔涌之生气！店家笑曰：“此乃晨起于激流回旋处所获，正得龙门之精气神！”言罢，鱼已入厨。

未几，异香满室。非仅醋之醇酸，更有姜蒜爆锅之辛香、秘制酱汁之馥郁，层层叠叠，与窗外水汽轰鸣交织，竟成奇韵。须臾，主菜登临！一尾尺余巨鲤卧于阔盘，昂首翘尾，其势欲跃，恍若自壶口激浪中腾空而出！周身覆以浓稠晶亮的琥珀色芡汁，热气氤氲，金鳞赤尾于汁下隐现，光华流转。

举箸齐发，六七好友笑语喧阗。箸尖轻点，那看似昂然的鱼身，竟如云絮般应手绽开，露出内里雪玉也似的嫩肉，纹理如初绽菊瓣。醋香率先夺人，非刺鼻之酸，乃陈年佳酿般温厚醇绵的底蕴，瞬间唤醒倦怠的味蕾。鱼肉入口，其鲜其嫩，难以言状！舌尖稍触，便如春冰乍破，嫩滑无骨，唯留至纯至鲜的河鱼本味汩汩流淌。细品之下，滋味层出：老陈醋的圆润酸香如丝如缕，巧妙祛腥提鲜；秘制酱汁的咸鲜甘醇悄然包裹；几缕姜丝的辛辣、蒜瓣的辛香点睛其中。酸、鲜、甜、咸、辛，诸味和谐共舞于舌上，非但不夺鱼鲜之魂，反将其烘托得愈发清越磅礴，仿佛将壶口那雷霆万钧之力，化作了绕指柔的至味。

众人箸落如雨，顷刻盘空。举目窗外，黄河依旧咆哮奔腾，如金甲巨龙穿行于晋陕峡谷。盘中鲤，曾于这万古惊涛中逆流而上，汲取水魄山魂；而今跃上餐桌，经老店妙手，其味竟也蕴藏了这方天地的雄浑气韵。一箸入口，岂止鱼肉之甘？分明是壶口激流的回响，是黄土高原的浑厚，是《诗经》“必河之鲤”的古老歌谣，亦是“鱼跃龙门”那不屈精神的鲜美注脚。

宴罢临风，齿颊留香，涛声盈耳。此一尾黄河鲤，跃过龙门激浪，跃过千年时光，终化作旅人舌尖上最浓烈的晋地印记。那酸鲜交融、刚柔并济的至味，已非盘中物，实乃大地精魂奔流不息，于此一餐，悄然汇入吾辈血脉之中矣。

丁亥年八月初四日寄吾斋杨桦于壶口畔旅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