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的庇护所

作者: 冰溪洋

六月的日头刚过晌午,柏油路被晒得冒起青烟,卖冰棍的自行车铃铛声都透着股黏糊劲儿。墙根下的狗把舌头伸得老长,连最聒噪的蝉都懒得扯开嗓子,只余下断断续续的嘶鸣,像台快没电的收音机。

就在这片白花花的燥热里,老槐树的影子突然横在眼前。那绿浓得像是把整座山的青苔都揉了进去,边缘处还泛着层毛茸茸的光,像块被太阳晒得半化的绿糖。刚走到树荫边上,裤腿就先感觉到一阵凉,像有人悄悄往衣领里塞了片薄荷叶子。

这棵老槐树得三个壮汉手拉手才能抱过来,树皮裂得像老太爷脸上的皱纹,却条条都藏着劲儿。枝桠往天上铺了半亩地那么宽,叶子密得能接住过路的云。阳光试着往底下钻,都被剪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在青砖地上慢慢挪着步子。风一穿过叶缝就变了性子,刚还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到了树底下就柔得像奶奶摇蒲扇的手,带着股子树叶的腥甜气。

树下总摆着张掉了漆的长木桌,王大爷的紫砂壶和李奶奶的搪瓷缸子天天在这儿碰头。老头们蹲在树根上抽旱烟,烟圈刚飘起来就被风揉碎在叶影里。“你家二小子上月寄的茶叶,不如去年的耐泡”,“西头老张家的丝瓜架,被昨夜的风掀了半拉”,话头跟着烟丝一起慢慢燃,把日头都聊得挪不动步。

孩子们不管这些,书包一扔就开始在树底下疯跑。树根凸起的地方是“堡垒”,谁先摸到最粗的那根枝桠就算“大王”。树下的蚂蚁总沿着树根搬家,孩子们从不踩那道细细的蚁路——老人说,树护着咱,咱也得护着树底下的活物。有回二柱和丫蛋抢弹珠,滚到树洞里找不着,蹲在那儿哭了半下午,最后还是树洞里的松鼠叼出来颗橡子,倒把他俩逗笑了。女娃们喜欢捡落在地上的槐花,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跑起来叮铃哐啷响,比过年的压岁钱还宝贝。

卖西瓜的三轮车总停在树荫最浓的地方,红瓤绿皮的瓜堆成小山。车夫老张爷解开粗布褂子,掏出搪瓷缸猛灌几口凉茶,汗珠顺着下巴滴在地上,转眼就被树根吸了去。有回暴雨来得急,赶集市的人们都往树下挤,二十来个人挤得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倒把树下的阴凉挤成了热热闹闹的小世界。

去年冬天槐树干枯了半根枝桠,锯下来的时候露出一圈圈年轮,像摊开的旧账本。锯下枯桠那天,张爷特意往树洞里塞了袋小米——往年冬天,总有群麻雀在这筑巢。王大爷蹲在树旁浇了桶混着碎鸡蛋壳的水,说“给老伙计补补身子”。李奶奶摸着那些圈圈数:“这道深的是五八年大旱,那道浅的是九八年洪水”,数到最里头那圈,她说那会儿刚嫁过来,新郎官就在这树下给她编了个槐花环。

如今李奶奶的孙子也在这树下跑,和当年的小新郎官一个模样。只是老槐树的影子比从前更斜了些,却照样在每天晌午准时铺开一片凉。有回城里来的摄影师要拍它,镜头里的树荫把半个胡同都揽在怀里,像位不说话的老祖宗,把日子里的热辣辣、甜丝丝全兜着。

天擦黑时,最后一缕阳光从树顶滑过,树荫就变成了墨色的。纳凉的人们收拾起板凳,孩子们被喊回家吃饭,只有树影还守在那儿,把月光筛成一地碎银。有片槐叶落下来,轻轻盖在昨天孩子们画的跳房子格子上,像给未完成的游戏,盖了个温柔的章。风穿过枝桠的声音,倒像是谁在哼着老掉牙的歌谣,哄着整个胡同进入梦乡。

作者简介:冰溪洋(系笔名),原名杨锡冰,河南信阳商城人,娱评人、资深博主,河南省微电影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曾荣获责任中国——人民网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会责任博客,人民网2014年度十大微博网友;央视网2011年度最具影响力精英博主奖、2012年度十大人气草根博主奖、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报社顶端新闻2024年度顶端文学十佳散文创作者、2024顶端人气创作者TOP100;入围“博客十年——影响中国百名博客评选”200名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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