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两年前,在宁波文艺大师工作室活动期间,一次到新马路的陈振濂书学馆开会时,我对时任宁波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徐方先生提到:宋人(尤其是宋四家苏黄米蔡)墨迹而且毫无争议者,全浙江也未见。而宁波天一阁博物院却有一卷,那就是黄庭坚草书长卷《刘禹锡〈竹枝辞〉》。后来,与现任焦剑常务副部长也专门聊过此事。这卷草书名迹能藏在天一阁,绝对是浙江全省的骄傲。
《黄庭坚草书〈竹枝辞〉卷》后有沙孟海、徐邦达、陈从周三家元老前辈题跋,足可据以为证。
这是古书画收藏鉴定史上堪称十分充足的理由。
但我还想说明的一个道理,是书法技法、形式、风格史上的理由。
1,北宋时书法多为“案上书”,手卷、尺页为主体;尚未有立轴条幅中堂对联等竖式悬挂的“壁上书”。黄庭坚《竹枝辞》形制正合此律。这是此一藏品可靠的外围证据。
2黄庭坚书法除行楷外,大草分二类:
(一)是飞舞挥洒型的,如《李白忆旧游诗》《诸上座帖》。其外唯《廉颇蔺相如传》于飞舞中却稍见沉稳之势,但总体上还是属于一个大类。
(二)是约束内敛型的,如《花气诗帖》《杜甫寄贺兰銛诗》等。而《刘禹锡〈竹枝辞〉》正属于第二类。
3,我读书时曾随侍沙孟海先生赴宁波访天一阁,馆方一见沙老驾到,遵嘱专门调出《竹枝辞》长卷来观摩,老人家告诉我当时他与徐邦达先生的鉴藏式讨论情景;又念给我听,讲述他的题跋文句背后的文史典故。他的鉴定结论,是非常认真且可靠的。
4,我在美院读书时,指定研究方向是“宋代书法”。于是实践上自作主张,先以学米南宫作为主打项目,但又顾忌米芾的“刷字”注重速度节奏而易太跳荡;又转学苏,不久又不满足于其行书字形结构不太丰富且“左秀右枯”,在他当可为个性风格、而在我学之则易染习气。而黄山谷的行书大草本都有“抖擞”之气,即他自述学周越所获,这种感觉,本也难入我心。现在忽然发现《花气薰人诗帖》虽一小页,却全无这些忌讳。于是每日晨课,反复临习达一年之久。而那时幸好又有上海人美《艺苑掇英》?或北京人美《中国书画》,刊载发表了宁波天一阁所藏的这卷《竹枝辞》,虽印得很小(因为太长),还是如获至宝。遂与《花气诗帖》交替,逐段分拆临习。通过笔墨行走之间的收放行止,细心体会悟得,才终于明白:黄山谷的草书,这一路才是精华。飞扬跋扈当然是他的个性使然、品牌标签;而笔道的沉雄扎实、内敛压抑而不放纵张扬,而且笔压弹力、内劲巨大却能随起随收,这才是学山谷的意义所在,更是学书法、乃至学人生能平视世间百态的意义所在。
5,传世黄庭坚有几卷完全可靠的,还有几件一看就是赝仿作伪。鉴定的依据,
一则当然是文史文辞,“避讳”习惯与文献著录佐证。二则多是传统鉴定所用的“人治“方法,比如以抽象的不可描述的气息即所谓的“望气”为之。虽在市场上业内广泛流行,但因为限于个人经验而无法由第三方验证,细思乃觉终非科学之道。
而我体会到的:是若有可能经过长时间笔墨研习体验:可以再现并概括出其独特的规律:
①稳定的书写技术动作、
②笔压笔力的书写惯性,
③个性化的线条和结字形状,
④以及空间揖让避就习惯,
——从新的“技法体验”鉴定法出发,从而更可能产生出准确的判断和相对客观的鉴定结论。
6,天一阁博物院在同光时,传说因为兵乱,我祖上“鄞县陈氏文则楼藏书”全部送入庋藏。
八十年代中期,还应已故老友李立中先生之约,一起去天一阁翻检寻找这批书的踪迹。记得凡有“鄞陈氏文则楼藏书”印者,皆应是当时祖辈所为。祖孙约五代,皆有天一阁之缘,亦鄞人文墨之佳话也。故此番为《黄庭坚草书竹枝辞》出镜,首为恩师沙老的谆谆教诲、为少时学黄山谷的经历、更为天一阁这座“书藏古今”的唯一、也为祖上的“文则楼”藏书楼之因时势遂接入结缘、再为黄庭坚创新意蕴满满的不朽书风的弘扬。
出镜的目的是再次宣示一个于我而言最相关的主题:
·黄庭坚不朽!
·天一阁不朽!
·沙孟海不朽!
·书法艺术不朽!
感谢郑薇薇同道的热情邀请。也感谢宁波的书法篆刻界同行们和宁波市委宣传部文艺大师工作室、陈振濂书学馆辛勤工作的同事们。
陈振濂2025年5月11日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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