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郭艳萍


随便点开某个求职软件选择新闻采编或者节目编导的实习岗,任何一个你听过名字的媒体公司给实习生提供的岗位都在薪资一栏写着“待定”或“面议”。

向传统媒体投递简历,数天之后你终于得到回复,对方在询问你一系列问题之后,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频道没有工资,你能接受吗?是的,这样一份要求你每周至少到岗四天、采编全能并接受灵活加班的实习没有工资。“无偿实习”听起来很夸张,但更夸张的是,实习生还会因为租房、交通以及各种原因而面临“贴钱实习”的困境。

单珊珊是一名目前在某省电视台进行实习的大三学生,她表示:“不仅交通出行需要自己掏钱,甚至在下载素材时,因为急着要,我还得自己花钱开通云盘会员来应付领导任务。”

奇怪的是,大学生们趋之若鹜,欣然接受了这一系列实习条件,自愿背负某种“身份期待”,为了前途在实习中不计付出,且满怀热情地践行新闻实践。大学生为什么会愿意放弃合理工作补偿,甚至贴钱都要卷实习呢?

实习生的前景焦虑

“谁懂啊!我真的太焦虑了!”单珊珊在采访间隙中大喊道,“竞争的人那么多,大家都在卷,卷竞赛、卷绩点,我又争不过他们,我就想换一条路卷,所以我想多做实习,让自己的履历好看点。”单珊珊的一席话,道出了新闻传播学科学生的普遍心态——人这么多,我要怎么“出彩”?

据统计,近年来,新传学科的学生数量不断攀增。截止到2021年底,全国共有719所高校设置了1428个新闻传播学科本科专业点。同时,新闻传播学类专业计划招生人数也在持续增长,2023年总计划人数突破8.1万人,相比2019年增长了13000余人。

新闻传播学教育规模的增大,一方面为传媒机构输送了源源不断地新鲜血液,另一方面也加剧了新传学子的竞争压力。同时,法学、汉语言文学、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也在媒体的招聘范围之内,这也挤占了新传学子有限的求职空间。

紧张的市场环境、拥挤的上升渠道迫使大学生们陷入焦灼的“前景焦虑”之中。他们迫切地渴望寻找到丰富履历、增强竞争力的方法,卷竞赛,卷绩点,也要卷实习。希望通过实习为简历增色,即使需要贴钱。抖音用户@玉米精(努力毕业版)在社交平台分享了她的月度账单,沪漂实习生一个月竟然要倒贴近1万元,真是让闻者垂泪。

 “同时,在了解实习工作之后,我也会反思我究竟适不适合这一行,我是不是在其他行业有更多的可能性。”单珊珊表示。不少像单珊珊这样的学生愿意在寒暑假以及课余时间“卷实习”,除了出于为履历增色的目的,也是出于对未来职业的考量。

实习,让大学生们有更多的尝试机会,在不断尝试中试着将不确定的未来转变为可控的当下。在校期间的容错率高,允许大学生群体正式步入社会之前进行短暂的“职业冒险”,以廉价劳动换取较低的试错成本。

从大一就开始实习的大三学生霍燕燕就表示:“不断实习就像一个不断避雷的过程,在实习中遇到与预期不符合的,我就会在未来的求职中规避这一方向,这是积累与摸索的过程,我觉得这比以后真正进入工作之后再跳槽的成本低得多。”

不过“僧多粥少”,大家都想着去实习,但哪有那么多实习岗位呢?实习岗位如此有限,仅仅靠校招根本无法满足所有人。有需求就有买卖,有买卖就会有人在割韭菜。因为正规渠道投递困难,所以就出现了所谓的“内推”。市场上层出不穷的内推机构,靠着“口中”的人脉,明码标价出售大厂、大报以及知名媒体机构的实习机会,让大学生“自愿”支付购买。

大学生的实习路,踩了很多坑,爆了很多雷,“内推”炸雷新闻也是屡见不鲜,我们时不时就会听到有报道称某大学生花费数万元只为求得一个大厂实习名额。大学生群体为“前景焦虑”如此买单,花费原本不应花费的金钱,让渡诸多合理合法的权益,放弃应该享有的补贴待遇,只为求得一个实习的机会。同时,我们也疑惑于,既然大学生的不易有目共睹,为何用人单位不愿意为学生群体提供更多的关注与弥补呢?

用人单位的“降本增效”

“我们了解实习生的难处,也想尽力弥补,但这些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这是上面的规定。有时即使是部门想要申报一些款项,财务那边的意思也是能不报就不报,”某省台频道副总李玉表示,“现在,单位都在强调降本增效。”

时下,技术的迅猛变革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正深刻地引导并重塑着传媒产业的格局。在变革的浪潮中,传统媒体正面临前所未有的转型挑战与生存危机。作为智力密集型产业的代表,媒体行业历来将人力成本视为其运营支出的重头戏,这一特性在当前环境下显得尤为突出。

面对日益严峻的市场环境和经营压力,媒体机构不得不重新审视并优化其人力资源管理策略,以期在降低隐性成本的同时,实现人均产出的显著提升。在这一背景下,减少雇佣人数、加大劳动量和引入免费劳动力成为新闻机构的可能性选择。因而,引入适量的实习生的做法备受媒体机构青睐。

“实习生没有工资,而轮岗的预备正式员工在实习期间的工资一般是三千块,”某传统媒体人事部门员工陈杰表示,“他们节省了我们的用人成本,同时还很好地缓解了各个部门间用人紧张的问题。”不过,用人单位要怎么保证实习生招进来之后的工作积极性呢?

“台里虽然不会提供工资补贴,不过台里面有规定,频道有权力破格招收成绩优异、能力优秀的实习生成为正式员工。我也时常借用破格录取的实习前例鼓励我带的实习生,让他们更有工作干劲。”李玉表示。正如李玉所说的那样,目前,媒体机构向前来实习的学生群体传递“如果你足够优秀,你就能够快人一步”的信号,这对于新传学子而言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只要我好好干,能入得了带教老师的眼,我就可以超越同龄人,拿到一份“令人心动的offer”。

同时,对于用人单位而言,这不仅有利于实习生在实习期间为他们创造更多的工作价值,还为用人单位筛选出能力强、上手快的种子选手,减少了他们培育新员工的各种实际成本。

除此之外,于实习生自身而言,他们还会因在实习期间存在的“归属需求”而进行自我约束、自我竞争,不自觉的投入劳动之中。大三学生张玲回忆起她刚刚进入实习单位的感受:“实习生太多了,老师们也都行色匆匆,他们见了你也不会问‘今天又来新人了’。有事情老师也会习惯性地吩咐已经熟悉的实习生,而不会是我。刚来的一段时间内,我都觉得自己是透明且无用的。”

 实习生脱离了原有熟悉的社交环境,对新环境的陌生感促使他们迫切需要“被人记住”。在这期间,实习生是敏感的,即使只是被媒体从业者拍一下肩膀、喊一下名字,他们都会觉得很高兴。因而实习生越是被安排工作,越是觉得“自己被需要”。

单珊珊就表示:“我有一次改稿改到凌晨三点,当时(凌晨)一点多还在跟老师沟通稿件,我很痛苦,但是心里还是会莫名有一种兴奋,一种‘被重用’的满足。”

市场环境的下行压力

根据一组不完全统计的企业经营数据,整体市场环境较为严峻,市场陷入通缩与产能过剩的双螺旋。不仅固定资产投资累计同比增速在下滑,房地产作为最大的实体经济,投资也在持续低迷,2024年8月房地产开发投资累计同比跌幅持平在-10.2%,新开工面积累计同比跌幅虽收窄0.7个百分点至-22.5%,但商品房销售面积和销售额跌幅仍较大。

实体经济持续低迷的情况之下,传媒行业深受其影响,举步维艰。截至2024年3月,全国累计撤销电视频道144个、广播频率52个。2024上半年广播电视板块营收207.17亿元,同比下跌6.44%,归母净利润为-2.37亿元,同比下降348.59%。2024年超50%的中国户外传媒公司面临淘汰,如华语传媒于6月24日停止运营。一些地方的小传媒公司人才流失严重,难以拍出好作品,苦苦支撑甚至倒闭。

“钱越来越难挣”已逐渐成为大众传媒从业者的心声。“疫情期间,我们的基础工资下调到了2500,目前的工资主要靠绩效,”沈玉苦笑道,“这说明我们需要更加努力,才有钱赚,我们现在的工作压力也很大。”李玉所说的绩效考核机制是目前国内大多数传统媒体回应行业压力而采取的普遍做法。这多劳多得机制一方面有效激励了员工的创作热情,但也在另一方面加剧了员工的工作压力。

据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广东校友会的调查表明,近八成媒体从业者日均工作时间超8小时,其中传统媒体人员流失最为严重。在糟糕的营商环境影响之下,传媒行业危机重重。2022年,人社部、国家发展改革委等四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扩大阶段性缓缴社会保险费政策实施范围等问题的通知》中,广播、电视、电影等行业被列入扩大实施缓缴政策的困难行业名单中,可谓直接聚焦并凸显了大众传媒当前面临的经营困境。“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体行业才能向好,但是我知道时间很久,也很难。”李玉忧心忡忡道。

面对与日俱增的社会压力,大学生别无他选地希望找到一份好的实习为自己增加竞争砝码。新传学子们在巨大的焦虑下,愿意自降身份,即使贴钱都要“卷实习”,只为让自己的简历好看一些,为自己挣得一个更加清晰的前途。

而用人单位出于对企业前景的考量以及对行业发展的评估,或主动或被动地选择放弃对实习生合理权益的保障,以实现“降本增效”的目的,使自己度过下行压力下的“行业寒冬”,谋求转型道路。就这样,“无偿实习”甚至是“贴钱实习”,变成了传媒行业与新传学子之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行业怪象。

在双方眼中,这是俨然成为了不宣之于口但理所当然的“潜规则”——实习生既然是来学习的,交点“学费”不过分吧。这场角逐之中,实习生们容忍劳累的工作境况,并将其视为成长的必然过程。

这样的一种行业怪象还会存在多久,或许无法预判,也不知道合理的劳动交换什么时候才能在实习生群体中得到真正实现。但可以期待的是,未来也许会有这一天,当市场真正被盘活,传媒行业回暖,弱势的实习生群体可以被关注到,他们可以尽可能获得一些关爱与保障。

统筹:石闯

编辑:岳炎霖 实习生 陈嘉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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