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第三天,突然起了一阵大风。
楝树、栾树、榆树、银杏树、石榴树、木瓜树随风起舞、叶子纷飞,小区的路上很快就斑斑驳驳的一片金黄。
栾树的灯笼果已经由红转白,洗尽铅华的样子,在风中哗哗地响。
一只斑鸠骑在树枝上,回头凝视着什么,被逆光照成剪影。
无人采摘的柿子和石榴挂在日渐稀疏的树冠上,柿子暖红、石榴暗红。
大叶女贞和枇杷还是郁郁葱葱,正因如此才成为了这个小区的行道树吧。
二十多年过去,它们已经蔚为壮观。
一朵南瓜花谢了,在龙爪槐上垂下一颗碧绿的南瓜。
一棵紫玉兰竟然长出了几朵花苞,在秋风中大放异彩。这棵树的灵魂是自由的,就像没有驯服的野鸟。
木瓜在够不着的树梢上喜笑颜开,硕果累累,就是这样来的吗?
桑树还绿着。这三棵隐藏在桃林中的桑树,直到去年养蚕时我才发现。在那之前,它们存在吗?物质世界,是真实的吗?
贝克莱说:存在即是被感知。如果我感知不到你,我们是在平行世界里吗?
银杏树下,散落着金黄的果实,如同珍宝。只要你俯下身去,身边处处皆是欣喜。
小区里共有七棵银杏树,金黄的树叶像蝴蝶一样飞舞。
树下的邻居种了几株霍香,一只蜂鸟天蛾围着紫色的花序飞来绕去,始终不肯停下来,它圆润的身躯可真难为了可怜的小翅膀。
但是,拍完照片我才发现了惊人之处——它的口器足足有一寸多长!它是不需要停在花瓣上的,它绕来绕去时刻都没有停止将口器伸入花蕊中!
我们的眼睛,忽略了多少细节?带来了多少误会?造成了多少误判!
转角的邻居种了一片野菊花,刚刚盛开,在风中交头接耳。
两只蒲公英在旁边伫立,它们并非从地上直接出来的,而是从贴地的叶片中伸出一支茎,匍匐前进,远远地挺立起来。
隔壁的芦莉花已经谢了,取而代之的是美人蕉。碧裙红冠,美艳无双。
牛膝菊也开了,石竹花也开了,钻叶紫苑也开了,酢浆草的小花被风吹得卷成笔芯,红蓼像粉红的谷穗压弯了腰,火棘的红籽像数不清的小柿子藏在叶片下……
即便是深秋,小区里依然盛开着这么多花。
再冷一些,枇杷就会开花,然后是湖边的腊梅、迎春、连翘、山桃、玉兰、紫荆。
有一条路,两边都是樱花。
樱树极大,开满白花的树冠在空中相交,那是浪漫主义的根源。
树下的人家为此在院子里盖了一个小亭子,樱花绽放的季节美得不像话。
我的窗前是一棵梨树,梨花一开,百花失色。
夏天的序曲是小蜡树奏响的,花虽小,却繁复热烈,情绪高涨。
然后是紫薇、丁香,紧锣密鼓,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个小区和二砂一路之隔,住着五百户人家,六十只狗,十几个小分队的流浪猫和数不清的蜗牛。
每一场雨后,蜗牛都会从泥土中现身,爬到一楼甚至二楼的窗户上,它们为什么这样做?至今仍然是未解之谜。
每天清晨,灰喜鹊都在窗前的梨树上争论不休。夏天的午后,斑鸠整晌地咕咕咕咕。
有时候,还没发芽的香椿树顶会站着一只白头翁;有时候,两只戴胜在有两棵青皮松的草坡上前后相随。
今天这样的天气,电线上总有两只乌鸫在风中凌乱。
下午四点一过,成群的鸟觅食归来,在竹林里雀跃喧闹,好像东海边归港的渔船。
竹林里的一小队黑猫,则悄无声息地溜出来,蹲在湖边的广场上,静候一位牵着金毛的中年女士。
中年女士每天准时在这里散发猫粮,金毛趴在一边低眉顺眼地偷看。
天再黑一点,月亮就从楼房后面悄悄爬了上来,照亮了悬山顶的轮廓。
我站在桥边的柳树下,看着这样的屋顶,就想起《诗经·绵》里的“作庙翼翼”。
翼翼,就是鸟的一双翅膀,多么生动纯朴!让我想起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
月,初照见人;
人,初望见月。
先民伫立河岸,向上望,一切起源于惊讶。
这神秘的月亮,这动人的屋顶。虽然千百年来,每个屋檐下都是悲欢离合,但是当月光洒满,屋顶翼翼,一切就复归简单、纯真和美好。
我们浓油赤酱的历史里,所以就有诗,所以就流传千年。
这个曾经叫周新庄的地方,这个现在叫阳光四季园的地方,我为什么在这里?什么会有边缘感?
我为什么离开故乡?为什么出走?索取?争夺?失落?迷惑?
只有在这样没有比较的夜晚,月光普照世间万物,栾树摇曳蛐蛐鸣叫,麻雀归巢小猫睡觉,只有在这样没有是非的风中,才会吹走所有的忧伤。
2023年10月27日
张新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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