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最令人失望的,对我来说,莫过于那衰弱的蝉鸣,和蚂蚱消失的草坪。

好像是有,聊胜于无,意兴阑珊。

树越来越多,知了去哪儿了?

草坪越来越多,蚂蚱去哪儿了?

不过,在立秋后第一个闷热的周末,当我从郑州一路向西,误打误撞地爬上这个叫福金斗的小山坡,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整座山蝉鸣震天!

嗡嗡嗡!

仿佛一支庞大的交响乐团,或者昨夜登台的柏林护士乐队,瞬间就炸了!

失去感觉的身体重新点燃,原始的欢乐一飞冲天。

嗡嗡嗡!

还有那生机勃勃的野草,一脚踏进去,蚂蚱四散奔逃,仿佛庞宽和冯海宁灵魂出窍的舞蹈。

那就是跳啊!

浑然忘我,没有规则,随心所欲,人神合体。

这才是,我记忆中的夏天!

可惜,还是没有找到那种我们叫“扁担”的蚂蚱。

有谁知道收获一只“扁担”的快乐呢?

它那么大,那么温和,那么儒雅,像披着绿色长衫的书生。

翅膀下隐藏的膜翅洁白柔软轻盈,带着一抹粉红,展开如梦幻。

飞过金色的童年。

那时的我,穿着新球鞋,躺在草地上,“曲肱而枕之”,便收获了全部的欢乐。

蚂蚱就是草丛中的精灵,它们白天跳舞、傍晚低鸣。

漫漫长夜,它们在星空下干什么呢?会睡觉吗?

在它们的眼里,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是庞大的,还是渺小的?

它们游兵散勇,却绝非乌合之众。

是什么力量如此神秘,竟将这草间小虫聚集起来,数十亿众,席卷大地,片甲不留。

这疯狂的聚集,是如何发生的?

聚集的蚁群,可以轻易地猎杀一只天牛。

聚集的狼群,可以让狮子瑟瑟发抖。

聚集的人类,统治了地球。

吃饭,约会,串门,赶集,庙会,上班,开会,比赛,跳舞,打仗,人类以各种方式聚集,是为了征服自然,还是躲避孤单?

如果全人类聚集起来,会开启下一个轴心时代吗?哪一个星球会瑟瑟发抖呢?

那个星球上有蚂蚱吗?会跳舞吗?会聚集吗?

嗡嗡嗡!

知了顾不了这么多,它已经在冰冷黑暗的地下呆得太久了,现在要放声唱歌。

嗡嗡嗡!

既然此生留不住,不如一鸣惊人,不如鼓盆而歌。

之后尘归尘,土归土。

也许化身为玉,轻轻放入哪位红颜的口中,来日轮回,再与你擦肩而过。

蝉联,蝉联,我们的命运会一次次相关,一次次交错,没有结局,无限循环。

这是我们的悲剧,也是我们的喜剧。

否极泰来,悲欣交集。

嗡嗡嗡!

我的头顶轰鸣,在干涸的山坡上,在炎炎的烈日下。

知了在唱歌,它说不要想那么多,跟我一起鬼脸朋克。

蚂蚱在跳舞,它说你杂念太多,丢掉丢掉跟我一起迪斯科。

好吧,我们组队吧,打起鼓来唱起歌,骑着马儿跨江河。

我们去嵩山上唱,我们去桐树下唱,我们去黄河边唱。

我们去最深的海底唱,我们去最高的云层唱。

我们吹唢呐,我们弹吉他。

我们融合豫剧唱腔和蒸汽朋克,迷幻电子和重金属。

嗡嗡嗡!

我们是知了合唱团!

我们要发出从来没有发出过的声。

曲肱枕之,不知春秋。

御风而行,聚散逍遥。

我们就这样,告别夏天吧!

2023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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