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向来低调的农夫山泉创始人钟睒睒接受央视《对话》栏目专访。这也是该栏目首次以如此充分的时间来聚焦一位企业家。

自今年年初以来，农夫山泉及其创始人钟睒睒因一系列事件备受公众关注。此次访谈中，钟睒睒以客观、冷静的态度，回顾了自己面对网络舆论攻击的心路历程，并就“首富”标签、“流量经济”“慢文化”“内卷现象”以及企业继承人等热点话题，给出了自己的见解与思考。

随着社交媒体的蓬勃发展，网络暴力已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从个人到企业，从线上到线下，网络暴力无处不在，其影响深远且复杂。在此背景下，钟睒睒的访谈不仅是对个人经历的分享，更是对网络时代企业家生存状态的一次深刻剖析。

作为一位媒体从业者，笔者想从自己的视角和工作经验谈谈对网暴的看法，希望能弄明白它背后的运作机制，以及思考如何治理。

作为一个媒体人

我亲身所经历过三次网暴

笔者做媒体十多年里，亲身遭受的印象最深网暴的有三次。

大概十年前，笔者所在的媒体报道了一个仿冒国外品牌的售假事件，这家国内的山寨品牌出于报复，将笔者的身份证号和家庭地址发在了微博。

他是怎么找出身份证信息的，大家应该能想到。这是一种针对个人、在网络上非法曝光他人隐私的网络暴力行为。

第二次是三年前报道了某二线明星，作客某头部主播直播间，因为用的插图该明星漏了小肚子，随后我们被该明星的粉丝网暴，大量粉丝在评论区要求我们删除，并进行各种挖苦批评。

这是饭圈粉丝的统一行动，对某个个体或媒体的网暴。

第三次是某知名网红创业者兼脱口秀演员，他的前创业公司倒闭欠了一屁股债后，我们报道了他的新创业公司会接受某企业投资，随后该网红创业者否认，他的一众粉丝崇拜者在微博对我们网暴。第二年他宣布获得该企业投资。

这是在商业报道中，商业饭圈（非娱乐饭圈）拥趸们自发对他人进行的网暴。

这些网暴都有直接诱发因素，形式比较单一，类似水军在评论区大量留言攻击，为了维护自己利益或偶像形象泄愤。

而现在新型网暴有了新的特点，它的起源更难琢磨，参与者更加庞大，话题更泛化，更加有隐蔽性，往往形成对立群体。这也让它更加难以控制，网暴的内容会不断“进化”，经常从线上跑到了线下。

就连低调的民营企业家也会莫名被卷入，新型网暴更让人难以应对。

新型网暴卷上民营企业家

网络攻击正扰乱民营经济

而我们或许都在不经意间参与其中

刚刚结束的奥运会期间，就有运动员遭遇到了新型网暴。

体育领域的畸形“饭圈文化”在乒乓球运动员身上更加突出，出现了诋毁运动员和教练员的现象，给运动员造成极其不好的影响。很快各方出手整治这种不良风气，一部分发布诋毁言论的网友被抓。各大社交平台也相继对畸形的“饭圈文化”整治，处罚了一批人。

我们可以看到，新型网暴借助大众化话题滋生的新特点，在大众化的讨论下变得更加隐蔽。

再看一个例子，今年上半年关于农夫山泉及其创始人钟睒睒曾引发一波讨论潮。当时网络中出现了大量有关农夫山泉以及钟睒睒的不实言论，尽管农夫山泉多次辟谣，仍然没有减弱，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个月。

农夫山泉曾汇总了网上流传的20条谣言，从虚构的315点名，编撰与娃哈哈的往事，甚至还有谣言将农夫山泉包装与日本强行联系，还有人谣传公司传给美国籍二代……

林林总总的谣言将农夫山泉和钟睒睒推到了风口浪尖，数量之多，时间之久，在民营企业发展史上极为少有。

直到今年6月份，“网信中国”通报了典型案例，一批造谣农夫山泉的社交账号被封，包括微博、抖音、百家号等平台的账号。

通报的这些账号涉嫌恶意解读农夫山泉企业股权结构、产品包装图案，散布虚假信息和极端言论，抹黑诋毁企业形象。

而从农夫山泉的网暴事件中，能够看到新型网暴的诸多机制和特点。

第一点是难以溯源、隐蔽性。我们甚至很难追溯农夫山泉网暴最初的来源，一切就好像凭空爆发一样。现在网络平台都在数亿级别，我们很难确定谁是首发者。尤其是当面对一个公众事件时，讨论的群体已经十分庞大，信息爆炸式的蔓延。

第二点是推荐机制下的内容网状化、系统化。在推荐机制下，有争议点的内容更加容易被关注，所以这就导致很多网暴者就循着所谓“爆点”而去。

他们根据推荐机制推荐的视频去找更多爆点、找图案包装、去各门店找线索、发表过激言论，接着被平台推荐，诱发更多用户去发布更多爆点，导致参与者更多（很多超市老板也受影响成为“施暴者”）、呈现网状结构、不可控，而平台是鼓励这些带有情绪化的“原创”的。

在农夫山泉事件中，有人刻意将农夫山泉包装与日本强行联系，用配色和日本国旗对比，得出荒谬的结论。

更多人看到此类的视频后又寻找所谓“证据”，比如称包装上的是“富士山”。还有人说东方树叶绿茶包装图案与日本寺庙相似。总之越来越多人加入这场可笑的“找茬游戏”。

按照这些人的逻辑，只要是红色的瓶盖都能联想到日本国旗，看到个日本字便是日本产品，什么都往民族主义上引导，不是蠢就是坏。

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想往日本元素上靠，各种解读就会出来。

我们放在现在再回看，那些牵强附会觉得很离谱，但当时应该有不少人会受到情绪的影响，作出错误的行为。

第三点是对农夫山泉和钟睒睒的猎奇心理成为网暴的情绪入口。农夫山泉和钟睒睒的低调与首富的对比，这本身就极易调动网友的猎奇心理。这也成为网暴者“创作”的驱动力，故事讲得越离奇越能勾起他人的好奇心。

从网暴对象方面来看，网暴从过去对素人、公众人物的网暴已经升级为对民营企业的系统性网暴。这两年，遭遇类似网暴的不止农夫山泉和钟睒睒。比如董明珠、俞敏洪都饱受网络攻击的痛苦。

有人强行捏造钟睒睒的身世，和某些日本人放在一起对比，然后得出一些猎奇夸张的观点。但这种观点经不起任何推敲，这是博流量的低劣手段。

还拿农夫山泉接班人说事，传言把公司传给美国籍二代。更别提各种离谱的臆造故事了，真语不惊人死不休。

而有时候很多人并没有分辨能力，听风就是雨，又成了传谣的工具。

第四点是网暴的行为也从线上，同步到了线下，进行行动上的网暴。以往的网络暴力更多停留在线上，在农夫山泉事件中，我们看到有商超线下下架，有人抵制不喝农夫山泉等等。

比如一个超市老板下架农夫山泉，很多用户看到会去“巡店”，看看谁没下架，对没下架的老板产生压力，不加入也会被网暴。这就导致有些超市老板无奈只能加入其中，有意无意地成为这场闹剧的参与者。

第五点，从影响上看新型网暴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与对个人的网暴不同，个人受到隐私、名誉、精神上的伤害，而当下这样的网暴会诱发受众进行站队等行为，造成行动影响，如“不喝农夫山泉”“同样中国乒乓球选手，只给其中一位现场加油”，只给喜欢的体育明星加油，另一位粉丝少的选手很大几率发挥失常、丢掉奖牌。

尽管钟睒睒直言谣言随它去吧，但这种严重的网暴对他的伤害肯定很深。作为一个低调的民营企业家，这样的无妄之灾多么荒谬。

对于一家行业龙头来说，这种负面事件带来的影响是空前的。对于农夫山泉而言，销量的下跌，无论对于上游的供应商还是下游的经销商和小店老板都是无妄之灾。以往，农夫山泉以一瓶水的渠道让利和销售售后服务体系，让无数经销商和小店老板能够安稳赚钱，早已在产业链内形成了一个互惠的生态。在这个层面上，这种网络暴力，更深层次上是对一个完整的商业生态的攻击。更进一步的是，有数据显示，网暴发生后，农夫山泉所在的水饮市场今年上半年的整体销售额受到了明显冲击，网络暴力早已和经济、社会深深关联。

网暴如洪水

平台应承担更多责任

8月10日，在经历网暴近半年后，钟睒睒在央视访谈节目《对话》中首次回应网暴等诸多话题。

他说流量如水，善恶由人。他用李冰父子建都江堰来类比该对流量引导行善。如果流量被有私心的人利用，抓住人性的弱点，故意做流量势能，形成大规模的无序的网络，就成了破坏。

在流量的水流中，谁是疏导者，谁是李冰父子？谁该承担更多责任？

1、流量如水，科技应该向善

网络平台和算法不能唯流量论

从表面看，网暴是施暴者的主观行为，但网络平台其实起到了助推作用，它是流量的一道闸，算法是推动者。

在农夫山泉事件中，离不开算法的推动。当你刷到一个农夫山泉包装视频，就会刷到更多。视频平台不但没有及时制止，反而通过算法，推荐更多网暴视频、推荐给更多的人看。

经常听视频IP导师讲课的人知道一句话，“向有结果的人学习”，其实说白了，就是别人发什么火了，你就发什么。在这个“都想火”、都想追逐高流量的视频时代，必然诱发更多人参与网暴。

运营人员必定能看到，也应该采取措施，哪怕一个发布提醒、哪怕不给发布过的视频推荐。这是对一个平台价值观的考验，在流量和正义面前该如何抉择。

事实上，往往在网络平台数不清的消息面前，有时候企业是无力的。比如在短视频等平台，只有企业投诉才会处理单个被投诉视频，那数以十万、百万计的涉及网暴视频怎么办？平台的推荐机制应该有改进，应该对网暴预警、拦截。

网络平台该如何减少网暴事件？

社交平台一半活跃度靠饭圈，针对饭圈的网暴，社交平台应该有相应机制，如弱化、下线饭圈相关产品，对带粉丝标签的用户对他人的规模化评论应该采取限制。

正如钟睒睒所说流量像水一样，平台应该给更多的引导，发挥平台主体责任。算法的背后还是人，平台和算法应该是向善的。

2、新闻专业主义戳破网暴 

但网暴仍未终结

流量的另一个引导者是专业新闻媒体。在社会事件中，不是所有人都有分辨能力，这也是谣言和网络暴力屡发的原因。除了企业自身和网络平台的澄清和引导，专业的新闻媒体更凸显价值。

我们可以看到宗庆后的去世、农夫山泉相关传闻，都极具流量话题度，对农夫山泉的网暴夹杂了复杂的情绪和议题，远远超出了商业竞争。带有民族主义情绪的内容往往容易被平台推荐，内容创作者、自媒体们蜂拥而至。创造者获得流量，涨了粉丝，平台丰富了内容库和日活跃用户数。

在流量的狂欢中，很多内容变了味，拐了弯，陷入到了流量陷阱之中。

这次央视的采访代表了权威媒体的导向，主持人对多个敏感问题直接发问，钟睒睒如实回答，一问一答直达核心。给各种谣言猜测来了一次反击，内容详实有力，这是新闻专业主义对这个荒诞的时代的一次回击。

但网暴的影响还远远没有消除，对农夫山泉和钟睒睒的虚假信息仍然还在流传，对企业家和民企的网暴仍没有终结。

网暴它就像一把尖刀划在被网暴者的身上，伤口不流血了，但疤痕还在。可以想象，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农夫山泉和钟睒睒都要慢慢消化这半年所经历的一切。

钟睒睒说随它去吧，天总会亮的。是的，天会亮，但黑夜的漫长终须有人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