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后悔一阵子,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八一建军节到了,我们特意找了五位老兵,请他们讲述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同时也向那些正在保家卫国的铁血男儿致敬。
张冲波 | 撰文
01/
赵铁铮:
一觉醒来,我的战友便被洪水冲走了
“十八岁,十八岁,我参军到部队”。
我家是城镇户口,当兵回来可以安排工作,本打算轻轻松松混三年。
谁知那年秋天辽宁遭遇百年不遇大洪水,我所在部队开赴辽阳市抗洪救灾,我和战友崔栋春手挽手堵水口子,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后来实在顶不住了,晚上就站着打瞌睡。
不知过了过久,猛然听见班长点我的名字,一激灵醒了,赶忙回答:到!班长连喊崔栋春三声不见回应。这时,我才发现挽着我左臂膀的战友不见了。原来睡梦中崔栋春被洪水冲跑了。
赵铁铮 陆军 (作者供图)
后来在辽河下游20公里处打捞上来他泡胀的遗体,我和班长俯身痛哭不已。
崔栋春的事迹发表在军区《前进报》上。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灰蒙蒙的清晨,那个冷冰冰的洪水。经历过那场事,我一下子长大了,心中暗暗发誓:“赵铁铮,坚强点,当好兵,要正干!”
02/
张银亮:
孤岛求生七天七夜
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18岁那年底参军的。
大冬天新兵连训练三个月,被子叠不整齐,立马被老兵扔进水坑里。军姿一站就是两个小时。
踢正步,脚面绷直,必须跟腿面在一条直线上,刚开始怎么也做不到,老兵就让我跪着,这样脚面就直了。
济南军区陆战队特务连招兵,特招8人,其中就有我。
那天开营,连长给我们做示范,一座五层楼,他徒手攀援,嗖嗖一下子就上去了。他打枪十发九点九环,五个指头都是厚茧。连长打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穿插敌后侦察立过一等功。
接着把我们一班8个人,用军用直升飞机扔到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四面茫茫海水,岛上死一般沉寂。
事先不打招呼,某一天突然通知紧急集合,不说三七二十一塞进飞机舱。每人只发一把刀,不发丁点食物,不配置任何器械,两个人一组。
一投到地面,带队的班长宣布纪律,孤岛求生七天七夜,哪一天谁实在生存不下去,可以跑到开阔地打个信号弹,自动认输出局。
张银亮 特种兵 (作者供图)
我和王三位一组,一个找水,海水当然不能喝,必须找淡水。实在找不到就用帽子接雨水喝。
一个找食物,吃树根,吃野果。吃螃蟹,吃虾,吃海蛎,吃海带,真正的海鲜货。吃蛇,掏鸟蛋,都干过。
哪些植物的根茎没毒能吃,我们把握不准,晚上拿回去请教班长,这样的生存考验他经历好多次了。
吃树根、吃块茎,主要是吸收水分,烈日当头,渴得受不了。逮住一条蛇,8个人平分八段吃。班长也和我们一样,只有一把刀,标准的裸官。
晚上还要找住的地方,防止飞禽走兽伤害,班长建议住树上。头天晚上很稀奇,还有点小兴奋,月明星稀,万籁俱寂,睡了个好觉。
上岛不许带火柴,我们就用刀削树皮,一层层削,薄如纸,然后放一块手搓,接力赛,慢慢发热,直至冒烟起火。
头一次挺好玩,后来几天就哭丧着脸搓,标准的钻木取火。总不能吃甜食吧,一顿饭不吃盐浑身没劲。只好在海滩,用手掬水,用帽瓢盛水,放在表面坑坑洼洼的石头上晒,晾干,结晶。
第六天、第七天实在熬不住了,快崩溃了,几天来没吃没喝,身体受到威胁,有一种恐惧感。最后晚上连上树的力气都没有了。班长开恩,发话了,就不必上树睡了,就近找个岩洞将就吧。
我饿得睡不着,一直想着三门峡百货楼背后夜市上的羊血汤,泡个烧饼吃有多带劲。想吃烧鸡,想得直流口水。越想越饿,越饿越想,糊里糊涂一夜。
返回潍坊营房当天也不让吃,就是熬小米汤喝,三个小时进一点流食,主要怕胃发胀。第二天才开始正常吃饭。以后遇着吃黑馍加咸菜也是喷香喷香的。以至于退伍后最初几年,生羊肉我还能吃上十几片。
03/
崔战群:
在茫茫戈壁滩
气候突变、高反,处处是危险
1994年12月,我参军入伍到青海茫茫戈壁滩守卫二炮基地,成为骑兵连战士。
一个骑兵班守卫一个哨所,方圆几十里骑马巡逻,举目荒无人烟,小树,灌木丛,难得一见。
夏天还好受,一望无际的草甸,绿草无涯野花摇曳。一到冬天,荒凉,干燥,奇寒无比。猫在哨所里,战友们整天相互对视,人见人烦。
崔战群 先骑兵 (作者供图)
哨所旁一条无名小河,夏天扎猛子畅游逮小鱼,冬天破冰窟窿抓鱼,是少有的乐趣。
高原戈壁滩气候瞬息万变,一次骑马巡逻途中,突刮飓风降冰雹,没处躲避,蜷缩在一个小土坑里,躲过一劫。还有一次躲在战马肚子底下,逃过一难。
一个月到百里外的海晏县城洗一次热水澡,就是极大的享受,有一次把一匹战马跑到累死。
一年后,我调往设在格尔木的青藏线总兵站汽车团,专门运输军用物资进藏,翻越海拔5600米昆仑山口、5400米唐古拉山口,千里运输线浩浩荡荡,远远望见连绵群山上,皑皑白雪常年不化。
近看沿途藏北那曲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在一望无际的藏北草原行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天路,辽阔的地平线尽头,天地一色。
但高原气候无常,夏季七八月还飄鹅毛大雪。冻土地带路基虚软,坡陡弯急路滑,一旦出现故障抛锚,又远离兵站,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苦日子来了。
夜里零下二十几度,汽车兵冻死冻伤不在少数。
有一次,饿狠了,一到唐古拉山兵站,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十几个台阶去食堂吃饭,刚走一半台阶突然头晕眼花,恶心呕吐,高原反应出现了,根本吃不成饭。
但整个汽车营45台车出发,不能掉队,忍饥挨饿强忍头晕,照样手握方向盘上路行进。
离开部队整整20个年头,唯一自豪的是,那支全国二炮唯一的骑兵连至今还保留建制。我打算有机会重走青藏线,再体验一次过往时光。
04/
任江波:
两个月的植物人状态
收获7次病危通知书
我当兵三年,在武警青海西宁支队服役。我们几个是出了名的捣蛋兵。
那时候连队理发店,分当官的和当兵的两种。当官理发店什么都有,摩丝,洗面奶,等等。那天夜里,我们几个趁人不备,撬开门锁,偷偷溜进来,打算美美理个发。
老家陕西汉中那个毛遂自荐,要给我先理,我当然高兴,早理早省事。
他问我,要啥发型?我说,板寸。他高声应道,要得!不由分说按住我的头,从中间给我来一道深沟,贴着头皮子过去的。一照镜子,当下我傻脸了。只好剃个电灯泡。
几个人哈哈大笑,我也无可奈何。
我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给你服务一次。汉中兵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大不了也是个光头。他闭目养神等我摆治。
说时迟那时快,我上去两推子,把他的眉毛剃光,这次挨他傻脸了。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第二天出早操,本来严肃的队列,笑得七扭八歪。排长哭笑不得,“你们几个调皮鬼算把戏赢了”。
那年碰着百年不遇大洪灾,所在部队涉河紧急抢险,一个浪头裹挟巨石把我打昏,在下游四公里河滩被战友找到,3天3夜才苏醒过来。
任江波 武警部队 (作者供图)
睁开第一眼,战友们惊呼,鼻泪交加,仿佛分别百年之久。接着进入两个月的植物人状态,自己发出的话语,近在咫尺的陪护战友无人理睬;战友的话语,只见人家张嘴,听不到任何声音。
父母远天远地赶来守护病床的泪雨磅礴,感觉没有一点声响,像是哑剧,像是默片。后来才得知,医院先后下了7次病危通知书。
意识恢复,开始康复的最初日子里,我特别胆小,一有风吹草动,心惊肉跳,浑身战栗。
现在总有人追问,小任你无论公事私事,总是扑头扑脑任劳任怨,究竟为啥?更有人戏谑“小任脑子进水了”,我一本正经地说:“我脑子真进过水,还落下残疾哩!”说罢,掏出三级甲等革命军人伤残证。
死过一回的人,对周围的一切都存在一种感恩。赚回一条命,比什么都宝贵,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05/
孙毅:
和平年代嘛
我们把救火叫打仗
我18岁入伍,在驻马店当了三年消防兵。没有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和平年代嘛,我们把救火叫打仗。
我们分为两个班,战斗班和防控班。战斗班就是我们这些新兵蛋子义务兵,负责扑火灭火。防控班都是志愿兵,负责防火检查。
有两场救火我印象深刻,一场是市中心百货大楼着火,总共五层,二层起的火,解放牌汽车上的车泵供水,高压水枪喷,那时候穷,用不起泡沫灭火剂,地方财政掏不起钱。
当时人员早已逃离,我一看布匹起火控制不住,一下子从二楼窗户爬出来,跳下去,保住命。
我们的指导员很人性化,总是那句话,“人必须紧急救,东西看情况,损失就损失了,不要搭赔性命。”所以我就急中生智,爬出来了。
孙毅 消防兵 (作者供图)
第二次就比较厉害,是棉麻厂失火。棉麻包堆积如小山,估摸十层楼高,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惊动全市,当地驻军全部出动,民兵也全部到位,现场足足一千多人。
一般着火是从内往外烧,棉麻包着火是从外往内烧。我们三十几个消防兵骑在四周墙头上往下喷水,其余战士、民兵负责解包。
当时装备差,水枪漏水,大冬天身上全是湿的,帆布衣服硬又不隔热,最后结束跳下墙,身上冰碴落一地。事后,我们受到嘉奖,每人奖励10元钱,高兴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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