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又搬了一次家,算算这是我在北京第五次搬家了。
第一次是在清代皇家园林颐和园东门外的六郎庄租的房子,由于是临时租住,没有装电话。后来的几次搬家,尽管有了手机,搬完家的第一件事还是把电话装上。由于我经常出差,要让家里能联系上我,我也可以与家里随时沟通。
每装一次电话,情况就有一次变化,装电话的手续越来越简单,装电话的费用越来越少,这让我深切感受到时代的步伐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及至我这最新一次搬家时,装的已不是电话,而是宽带。办手续那天,工作人员问我装不装电话,我说不装了,他说装电话是免费的,我说都有智能手机了,免费装的电话现在也用不上,没人用的电话放那就是多余的。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是那么的随意,好像完全忘了二十年前那次装电话的经历。
那个装电话的经历真的会忘吗?对于我肯定是不会的,因为那是一部没装上的电话。为了那部没装上的电话,我至今还欠着一堆的人情没还呢!
住进“高干别墅”的第三年,也是我到北京电影学院上学的第二年。
第一年北上求学期间,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由于家中没有装电话,我在学校也只能打公用电话,除了写信几乎是没有其它联系方式,使小事几乎酿成了大事。
放假后我回到合肥,第一件事就是和妻子商量,要装一部电话。理由不用多说,一是我还要去上学,不在家不能有事联系不到家;二是我再开学的时候女儿也要上学了,学校有什么事,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知道,及时解决;三是我去学习不在家,家里也需要有个与外界联系的方式和工具。
妻子半天没说话,最后问了一句:“钱呢?”她话不多,仅就这两个字,就说得人心里凉哇哇的。这让我想起单位开会的时候,领导一般不先说话,也不多说话,等下面争得面红耳赤时,他会打断别人来作最后决断,每一句都往双方的要害上捅,最后使争执双方哑口无言,都觉得还是领导高屋见瓴、统揽全局。
是啊,钱呢?我知道没钱,但我是男人,说出了合理的想法就要有实现这一想法的办法。
“这个办法我来想,因为电话是迟早要装的,迟装不如早装,我是搞新闻这一行的,深知信息的重要性,一部电话就是一个消息通道。”为了说明我的话很有道理,我还举了个例子,说1963年11 月22日,美国总统肯尼迪被刺时,有很多个新闻记者在场,最后是美国合众国际通讯社的记者梅里曼·史密斯最先抢到了电话,出奇制胜,第一个把这轰动世界的消息报道了出去,从此合众国际社成为世界最牛的通讯社。
这个例子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用在这里太牵强附会,妻子关心的不是轰动世界的消息,而是装电话的经费。
经费是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不能不考虑。当时我的月工资虽已涨到240元钱,但装一部电话的费用,明码标价是2600元,这只是可以开进发票的数字,据装过电话的朋友说,装电话的人太多,而施工的人太少,有的一年半载都排不上,我一年的工资全用上若能把电话装好也算顺利。
我听了心中很不理解,怎么还有开不进发票里的费用呢?怎么交了钱装电话还这么难呢?
后来的实践证明,朋友说的是经验之谈。
那时装电话并非交钱一道手续,交钱之前还要由单位开具一纸证明,证明你是哪个单位的人,住在哪里,装电话的理由。把证明交到电话局才能办理收费的手续。这两关似乎都不难,很快就办妥了,只是开证明时领导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的意思大概有两层,一是你装电话干啥?二是这么多钱你能装得起?
我是装不起,但装不起也要装,因为越来越觉得家中不能没有电话。一次我母亲病危,在老家的弟弟为了尽快通知到我,就跑到附近煤矿上给我打电话,打的是我办公室电话,若是上班时间办公室都有人值守,我肯定能接到,可那天不巧,正好过星期天,没有人在办公室。弟弟不知是忘了星期天还是忘了我那是办公室电话,从早上八点打到下午三点。后来是驾驶员到办公室拿东西听到了,才及时通知了我。如果我家要是有一部电话,哪至于耽误如此大事。
拿出家中的全部积蓄还差一千多元钱,于是我就向朋友张口借钱,以出差为由向单位财务借钱,几方面拼凑很快凑够了。交钱之后我问电话局何时能装?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告诉我:“等着吧,轮到了通知你。”
我再问何时能轮到时,人家早已去接待别的客户了。
等待,等待,漫长的等待……
两个月后我就要开学离开合肥了,可仍没有等到装电话的通知,怎么办?不能为了电话而放弃学业啊,我只好把等待通知的事交待给妻子,又返回了北京。
一月过去了。又一月过去了。妻子仍没有等到装电话的通知。我在家的话还可以托人问问情况,妻子和外面不熟悉,只能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放寒假。
回到合肥我赶紧找一位有本事的朋友问情况,有本事的朋友是在地方工作的,听了我的倾诉说了一句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你在部队太久了,对地方的事太缺乏了解。”这话外音就是说我是个书呆子或兵呆子。
他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准备400元钱,再买两条“渡江”香烟,他带我去见一个他的好朋友,说试试看。
我一听就懵了,怎么还要拿钱?他也许看出了我的表情,赶紧补充道:“如果人家收下了,就有了希望,如果不收,那你还要继续排队。”这句话立即有了效应,我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一个周日的晚上,我骑着自行车带着我的有本事的朋友,口袋里装着现金,车筐里装着香烟,去了他朋友的家里。
他朋友很客气,在说了一大堆难处之后,不仅痛快地收下了“礼物”,还痛快地答应尽快安排装机。我想这下该没问题了,我就开始梦想着春节就可以用上自家的电话了。
可等啊等,还是没消息,问朋友朋友说春节期间可能装机人多,比较紧张,让我别着急再等等。我又等到了春节之后,还是没有消息。
电影学院的最后一学期是安排实习,我就不用再赶往北京,正好边上班边等装电话的消息,就在这等待的期间,我虽然仍没等到装机的消息,却得到了河南武警总队同意我调回河南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我对电话安装的意志产生了严重动摇,如果调走再装电话就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此时不装电话,那各种费用怎么处理?我顿时又陷入了无限的纠结。
一天下班后有位同事来我家中小坐,我以为就是闲聊,不料末了他问我:“听说你想调回河南?”
我实话实说。
“你报装的电话不要了?”
我如实回答。
“我正好想装一部电话,我把装机钱给你,你把电话过户到我的名下吧?”
真是天热时遇到送扇的,这让我对同事产生了不尽的感激,就这样我没费吹灰之力就甩掉了电话这个让我伤透了脑筋的包袱。
当然那送礼的400元钱和两条“渡江”烟也就打了水漂儿……
第一次想装一部电话的梦就这样被等醒了。电话虽然没装上,另一个梦却得到了实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那部电话真的装上了,我调回河南时又将是一个麻烦,真要感谢电话局的师傅们,使我报装了八个月的电话,始终停留在待装的状态,直到那部电话对我不再有任何伟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张国领,河南禹州人,现居北京。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1978年入伍,2020年退休,历任战士、排长、新闻干事、电视编导、《橄榄绿》和《中国武警》杂志主编,从军四十三载,武警大校军衔。
主要著作有诗歌、散文集《血色和平》《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和平的欢歌》《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柴扉集》《意外的爱情》《张国领文集》(十一卷)等十八部。作品曾获“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群星奖”,“长征文艺奖”“冰心散文奖”“武警文艺奖”等五十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新时代强军文学作品选》《军旅年度文学选》《中学生喜爱的作文》《初中课时练》《改革开放四十年诗选》《中国年度诗选》等六十多种选本。系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丰台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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