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代是个特立独行人物辈出的时代,《晋书·列传第四十二》中有一篇葛洪的传记,就颇有传奇色彩。葛洪是东晋时期著名的道教理论家、炼丹家、医药学家,其在医药方面的著作,对当代中医药领域的发展贡献很大。2015年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中国药学家屠呦呦从黄花蒿中成功提取出青蒿素,就是受到了葛洪著作的启发。

葛洪出身于西晋统一中国后的江南士族,不幸家道中衰。少年好学的他因为家贫如洗,只能白天上山砍柴换取纸笔,到了晚上刻苦读书学习,长大后以儒学知名。葛洪“性寡欲,无所爱玩,不知棋局几道,摴蒱(chū pú,古代的一种赌博游戏)齿名。为人木讷,不好荣利,闭门却扫,未尝交游。”(引自《晋书·葛洪传》)这段话无须转译,简而言之,葛洪就是个寡欲清修、书呆子式的学痴。“八王之乱”爆发后,政局失稳。都说乱世出英雄,而葛洪却无心过问政治,痴迷上了神仙学和炼丹术,师从堂祖父“葛仙公”葛玄的得意弟子郑隐潜心学习,尽得其真传。郑隐人如其名,一心修道炼丹,遁世归隐,这给葛洪带来很深的影响。后来,葛洪再投道学名士鲍靓(字太玄)研学,兼修医术。鲍靓有相人之术,非常看重葛洪,将女儿嫁他为妻,给了他安定的生活。

朝廷用人之际,鲍靓出任南海太守,葛洪也勉为其难随岳父出来做事,为戡乱出力。葛洪博学多才,能文能武,他刚开始被任命为将兵都尉,因破敌有功再升伏波将军。正当朝廷要论功行赏的时候,葛洪却不告而退,径直奔赴洛阳搜求他钟爱的奇书去了。

洛阳之行,正值天下大乱,在北方无以安身的葛洪不久又回归南土避乱。广州刺史嵇含(嵇康的侄孙)久闻葛洪大才,找上门来任用他做“参军”。306年,嵇含在战乱中遇害,二十三岁的葛洪重回乡里。之后,无论哪一位地方实力派前来征召,他都一概谢绝。

316年冬,晋愍帝司马邺被匈奴人掳掠,北方陷入“五胡乱华”的深渊。第二年,琅琊王司马睿在王导的扶持下坐镇建康(今南京),开始经营江东,历史步入东晋时期。起初,司马睿召葛洪为丞相府掾(相当于国务院办公厅主任),后来“以平贼功,赐爵关内侯。”(出处同上)一个不愿涉足官场的人,居然数次被官场眷顾,拜将封侯,可见当时葛洪的学问精进,社会影响力颇深。

东晋朝廷很看重名士,葛洪虽然志不在官场,却因司徒(相当于丞相)王导的赏识一直辗转于朝廷多个职位,其级别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厅级到省部级。这期间,同朝为官的另一位名士干宝和葛洪交往密切。葛洪深谙神仙术和炼丹术,而干宝则善于用文学的方式记录神仙鬼怪故事,两人有共同话题。交往中,干宝从葛洪这里获得了很多创作灵感。干宝的神鬼故事专辑《搜神记》,给后世的人们留下了诸多文化经典,其中的《董永卖身》经过充实、改编为黄梅戏《天仙配》之后,至今传唱不衰,另一篇《干将莫邪》也早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部经典著作。

多年以后,历经东晋元帝、明帝、成帝三世,已经步入中老年行列的葛洪,还是一心想着炼丹成仙的事。咸和二年(327年),多次辞官不成的葛洪,听说交趾(今越南北部)产丹砂,便奏请出任勾漏(今广西北流县)县令。东晋成帝不准,理由很简单——省部级高官无缘无故被降为县处级干部使用,天下士人会怎么看我这个皇帝!而葛洪也毫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说自己不计较名利,只因为那里有炼丹原料而已。多年来皇帝也早知道葛洪的志趣,看他去意已决,无奈便答应了。葛洪怕夜长梦多皇帝变卦,携家带口匆匆上路。

途经广州之时,广州刺史邓岳对葛洪仰慕已久,说什么都不让葛洪远赴交趾,称附近的罗浮山也产丹砂,就留在这里炼丹吧。为此,邓岳专门上表朝廷,请求改任葛洪为东官郡(今深圳、汕头及港澳一带)太守,在罗浮山炼丹之余可就近办公。葛洪坚辞不受。邓岳真心想留住葛洪,转而表奏葛洪的侄子葛望为广州刺史府“记室参军”,以管理文书之名,作为他和葛洪之间的联系人,还可为葛洪一大家子人增加一项稳定收入。眼看广州刺史邓岳为自己考虑如此周全,葛洪只好答应下来,潜心留在罗浮山炼丹修道、著书立说。“在山积年,优游闲养,著书不辍。”(出处同上)

上了罗浮山之后,葛洪在炼丹术和医药学等方面进入了他一生之中的收获期。回想年少时以砍柴为生刻苦读书的那段经历,他自号“抱朴子”(朴,薪柴是也)其学术成就汇集成书也名为《抱朴子》。在医药学领域,葛洪将多年来自己使用过以及从别处搜集来的治病良方汇编成《金匮药方》一百卷,后来又整理了很多土方偏方急救良方,汇编成《肘后要急方》四卷,为中医药学作出了巨大贡献。除此之外,葛洪还著有诗词歌赋上百卷及《神仙传》《良吏传》《隐逸传》《集异传》等人物传记作品,其博学多才、著作等身,早已是名满江东无人可及。

八十岁那年,某日,葛洪突然给老朋友邓岳寄信说:“当远行寻师,克期便发。”(语出同上)邓岳微感不妙,着急忙慌地跑来罗浮山告别。时值日中,却只见葛洪泰然打坐,像安然睡着一样仙逝了。“视其颜色如生,体亦柔软,举尸入棺,甚轻,如空衣,世以为尸解得仙云。”这是《晋书·葛洪传》对这位传奇人物的最后记录。

2024年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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