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长江小史》让我想起了许先生的三区理论,想起了我们的现代转型。许先生的朋友唐德刚先生曾有“三峡说”,我们的文明历史如长江从源头走出,近二百年来来到了三峡,现在需要穿过东南半壁,汇入大海。我们不仅要生活扎根于自己的家国乡土,还要跟全世界交流沟通。主雅客来勤,人和天地阔。当然,了解并参赞本土仍是首要的。多年前在《战略与管理》杂志社工作,曾有人对长江参与现代化和城市化寄予厚望,以为沿江两岸几十公里处即可建几十万人口的城市,从而把上亿乡村人口转移到两岸城市带里,而上游资源和中下游的资本技术可实现有效配置……“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从诗的角度,那时的国土规划确实也给了年轻的我们以无穷的想象。但那时的梦至今仍是梦。感谢许先生,在近年流行的各地传记里,为我们提供了一本关于长江的传记,如网友所说,“读了它,可通晓长江流域文明的发展与内核,也可通过书中的实景图,领略河山的恢弘与壮观。”
一个是关于长江的记忆,一个是战争中难忘的恐惧,在我的生命中都很重要。自有记忆以来,它们占据了有关我在大陆生活回忆的相当大一部分。长江是我的生命中与故国联系最密切的地方,也是我成长过程中最不安定的地方。
我非常盼望“大江入海”的时候,中国是辉煌的、光明的。中国熬了几千年,处处有关口,处处要从灾难中站起来。眼面前就是一个世界性的难关:中国担起世界建设大任一半的重担——我们不担起也不行,担起了就是一个大事!1933 年,童稚之时,先父伯翔公由厦门海关监督转任湖北沙市荆沙关监督。第一次从厦门回到无锡,再从无锡转南京,经由长江到沙市区,那时我方三岁,记忆不清。四五岁以后,方才记忆:我们总是从无锡坐车到南京下关,登轮上驶,在沙市登岸。这段路程乃是上行,所以船速较慢。但是,水面甚宽,流速均匀,乃是比较太平的航线。父亲伯翔公与母亲摄于长江轮船上
从南京下关上船,溯江而上,可以直达沙市,更往上行,可到重庆。这些轮船,虽然吨位不大,但还是比较舒服的。船在江中行走,通常靠左行驶。所以,左边看近山近水,右边看远山远水,甚有风味。
江行一路,两岸风光,如同拉洋片,从南京一直到沙市。更往上行,进入三峡,过峡要耗时一日,丰都以上缓水平流,一直到重庆。重庆是两江相夹的半岛,一边是嘉陵江,一边是长江:北岸的嘉陵江水清,南岸的长江水浊;在唐家沱清浊合流,就像“泾渭分明”一样。那时候,从南京到沙市一路还没有桥梁。印象最深、风景最好的,是过鄱阳湖的湖口,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湖面:从长江流入大湖的,是缓和的水流。在我的印象中,洞庭湖比鄱阳湖大。冬日,分明可见五六条支流,平行流入洞庭湖,在湖口汇集为一片汪洋;及至夏日,则是一片汪洋,浩瀚无际,景色宜人。舟行三峡,一路过滩,航程艰难危险。三峡里有五六处这样的险“滩”,每处皆是激流回转,声势惊人。滩中拐弯处,却常见静水平潭,青山绿水,两岸百尺垂藤,倒映江中,宛然是一幅幅青绿山水图。我们坐的是现代“火轮船”,逆流而上,并无大碍。至于传统的木船,需要依靠数十位纤夫,共同拖拽船只上行。这一过程,甚为悲壮:先是将大木船上的货卸下来,放在中等的船上分批次转泊上去,大木船减轻重量后再由纤夫往上拉。纤条是由一条条粗大青皮的竹篾编织而成,比壮汉的胳膊还粗,上面分别联结细软麻绳。数十位纤夫,每人背着联结纤绳的背带,匍匐前行。一条船逆流而上,有几千斤的力量,几十个纤夫将其拖上去不是简单的事。如果哪天其中一个纤夫失足,或者力量使用得不对而倒下,当场不知会有多少人丧生。白帝城有一个水神庙,遭了难的船夫、纤夫都在那里有个牌位,每一个牌位都是一个故事。神女峰的传说寄托了对沉船遇难者的哀思
如今回想,当年神女峰的传说:早晨,当阳光铺洒大地时,霞光照颜,她默默凝视着年轻的船工在湍急的河流中拉纤;夜晚,她的眼泪化作天边的细雨,寄托了对沉船遇难者的哀思。
就像宋玉的《高唐赋》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我回忆这番故事,借此提醒大家,当年没有现代社会的苦楚,这些劳苦大众的生命,竟是如此的代代存续,向死而生。长江流经三峡,暗流所在,左右不定,并不一定在中央。但是三峡那几个滩,滩上滩下有好几尺乃至十来尺的落差。在两三百尺的距离之中落差十来尺,水流非常急,中间还有大岩石,喷着水雾,水声喧哗,气势惊人。我父亲在三峡有些地段,将水边的岩石炸掉,清出一条航道;然后将报废的轮船搁浅在上游,改装船上的蒸汽机发动转盘,绞动粗绳将小船拉上去,这种设置被称为“绞滩”。那时的木船和小货轮都不够力气,用轮船上大的绞绳一拉,就绞上去了;同时,船上还需要非常有经验的船夫掌握船的方向,他们在前面拿着篙,在后面掌着舵。这不但省了许多劳力,而且救了许多性命。我的故乡无锡在太湖边上,江南多情江南雨,那里看不见死亡,看不到哀伤。长江是壮阔宏伟的,但长江决堤的时候,无数人被冲散,市镇被冲垮。我经历过两次大水,真是可怕,多少人被永远地淹没在冲来的大水之中。一个是关于长江的记忆,一个是战争中难忘的恐惧,在我的生命中都很重要。自有记忆以来,它们占据了有关我在大陆生活回忆的相当大一部分。长江是我的生命中与故国联系最密切的地方,也是我成长过程中最不安定的地方。我非常盼望“大江入海”的时候,中国是辉煌的、光明的。中国熬了几千年,处处有关口,处处要从灾难中站起来。眼面前就是一个世界性的难关:中国担起世界建设大任一半的重担——我们不担起也不行,担起了就是一个大事!我非常盼望“大江入海”的时候,中国是辉煌的、光明的
2000 多年的发展,使长江流域成为中国最繁荣发达的地区。
近 200 年来,上海发挥了港口和平台的作用,帮助中国的知识分子和企业家,将现代教育、媒体和生产方法输送到中国其他地区。今天,上海及其冲积平原的经济总量,占据了全中国的三分之一。如果将中游和上游地区的产量也计算在内,那么中国经济总量有一大半都源于长江地区。现代教育也是在19 世纪,长江流域作为经济中心时,同步兴起的。如今的中国,有大约3000所高校和专业培训机构,其中超过四分之三位于长江流域。将来,长江流域还有许多发展的余地。这里有中国最大的铜矿,也有相当大的铁矿储存。今天许多高科技生产都依赖资源,尤其稀土金属是很重要的原材料,长江流域的稀土金属储量,在世界上数一数二——单单这一项目,其发展余地就不得了。然而,今日的中国,也存在人口过度集中在大城市的问题——当然,美国、日本等很多国家,都是如此。我希望人们不必如此热衷于大都会、高楼层,而是比较均匀地分散各处。我也希望农业生产重新被重视,长江两岸,林木郁郁葱葱,良田规整有序——不是为了诗意画景,而是为了水土保持。我非常希望,人们的工作环境、天然环境和居住环境结合,形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社区单元。几千万人聚集在大城市,人与人之间过分拥挤,却咫尺如天涯,邻居互相支援和彼此慰藉的温暖,在高楼大厦中是找不着的:此外,还有诸多其他难以言说的困境。相较而言,我更盼望看见长江边上,小市镇、小城市星罗棋布。我希望看见,当年养我、育我、陪伴我长大的长江,依旧温暖、柔和地抚育几亿人的生命,而不愿看见她被糟蹋、被滥用。长江流域的发展,正如世界其他任何地区的发展,我愿意看见理性的决策,而非虚荣之下的夸张。我愿意看见理性的决策,而非虚荣之下的夸张
天佑长江,天佑中华。上天赐予我们如此好的自然资源,我们要珍惜。
我希望中国人,能够有智慧、有远见地发展长江,将自然资源与人文需求结合在一起——例如稀土金属资源,是非常有价值的原料,可以做成电池、或高科技芯片;只是在开发过程中,要注意土地和水源的污染。如果我们温柔地对待长江,她会报以千倍万倍。长江比尼罗河、亚马孙河、密西西比河都要好,相比欧洲的河流,河流覆盖的地区更大了不知多少倍。世界上就这么一条了不起的江,连黄河都不如她。长江下游湖湘一带生产的米粮,可以供给半个中国使用。在过去,江南地区出产的米粮,并非经由运河北上,而是通过汉水,从沙市、老河口到襄阳、樊城运抵北方。长江下游的庐山、黄山等地,是中国山水画和许多文学作品绝佳的题材,也是许多文人梦中的归宿之处。长江下游许多湖泊,包括故乡无锡的太湖,湖域与长江相通,包孕吴越,吞吐江海。我盼望发展长江新时代产业时,不要污染这些天然资源;我盼望洞庭湖可以退田还湖,维持这一湖泊的水源面积。我盼望国家决策,不能一切都以货币价值来决定;而要兼顾人文背景及天然环境之间的平衡,切勿杀鸡取卵。作为一个在江、湖边长大,已经远离长江数十年的老人,回想前尘种种,不禁感慨万千。愿我梦中的长江,依然美好,永远抚养长江流域的国人。本文为正观号作者或机构在正观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正观新闻的观点和立场,正观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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