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荣建

《王文庄公凝斋集》载明·王鸿儒所作的《踏沙行·赏菊》词。

词曰：燕子初归，芙蓉①乍老，苍苔院落桐阴②小。一帘疏雨晚来晴，繁香不断寒花袅③。著谱④人非，餐英⑤事杳⑥。风流未必今时少。且须痛饮读《离骚》⑦，灵修⑧岂肯捐⑨芳草？

菊清香高雅，乃花中君子。自古以来，历代文人雅士，赏菊咏菊而自比者不胜其数。这首借以自抒心怀的赏菊词，正文竟无一“菊”字。开头三句，“燕子初归，芙蓉乍老，苍苔院落桐阴小。”天气渐凉，秋风乍起，燕子纷纷南归，荷花枯萎了，院子里还留有青苔，梧桐叶落，树影也小了不少。一下子把萧瑟秋风下的院落描绘出冷清甚至凄凉的气氛，隐含了作者孤独和低落的心境。

“一帘疏雨晚来晴，繁香不断寒花袅”。恰在此时，天空中又下起稀疏的雨来，使作者低落的心情又添一丝惆怅。好在到了傍晚，天晴了。清新的空气，暖暖的夕阳，随风又飘来阵阵清香。一扭头，一簇簇菊茎在秋风中轻轻摇曳，一片片花瓣映射着金色的阳光，心情随之好转。当看到院子里这衰落和生机相互映衬的画面，作者陷入了沉思。    

菊虽草本植物，但其缤纷多姿的花朵、迎风挺立的茎叶和漠然低调的性格、坚强不屈的傲骨，使同为草本的其它花草难以比拟。当春意盎然、百花争艳的时候，菊却默默无闻，与野草无异。当夏荷灿烂开放的时候，菊却在默默孕育。当秋叶飘落、草木萧瑟的时候，菊却迎风绽放。当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的时候，菊却在倔犟地积蓄力量。当来年看到漫山遍野的野菊时，便知菊的生命如此多彩，何等顽强。她艳压群芳，却从不贬视他人；当万花凋零，她从不孤傲自赏。而是以优美的姿色，为晚秋添彩；以不屈的身影，向人们展示着生命的力量。

这就是菊，香艳得使百花羞涩，倔强得让人流泪。作者知菊，爱菊，赏菊，只因菊似人，人似菊。          我们不知道这首词的创作年代和在作者宦海生涯中处于什么阶段，但作者入仕后的经历，与此情此景何等相似。作者出身于耕读人家，得益于恩师的知遇和提携，致力于学业，得了解元，考中进士，走上了仕途。朝廷原定安排王鸿儒留在翰林院任检讨，但由于有人从中作梗，改授南京户部主事。“累迁郎中，擢（zhuo）山西佥（qian）事，进副使，俱督学政。居九年，士风甚盛。孝宗尝语刘大夏曰：藩臬（fan  nie）中若王鸿儒，他日可大用也”⑩。正当作者踌躇满志、顺风顺水之际，赏识他的孝宗帝突然驾崩，使勤于政务、身心疲惫的作者倍受打击，心灰意冷。加之有病在身，便请求离职养病。“正德改元，谢病归”，恰逢慈母病逝，于是一边养病，一边为母守孝。由于作者在任时政绩卓著，“吏部从人望举之”。守孝期满，起为国子监祭酒。刚履职四个月，父亲病故，又离职守孝三年。“再起南京户部侍郎，历吏部右侍郎，寻转左”。正德十四年迁南京户部尚书。虽然作者在仕途上也算成就满满，但六年中仕途遇挫，母丧父卒，远离朝堂，给作者身心造成的创伤远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故多次萌生退意，但终未倒下，其正直进取、风骨傲然的性格没有变，他还是他。当看到萧瑟秋风中燕子、荷花、桐叶这些曾经的天之骄子纷纷退场，只有菊花迎风绽放、清香袭人时，作者怎么不感慨万千。

“著谱人非，餐英事杳“。当年为菊“著谱”的人不在了，以“餐英”（吃菊花和酿菊花酒）为雅的人也不多了，物是人非呀！但若风流，大可不必“著谱”“餐英”，“风流未必今时少”，“且须痛饮读《离骚》，灵修岂肯捐芳草？”只要你有心、用心，拈其花瓣，舀来清泉，潜酿菊酒。独自或约两三好友，一边挚杯痛饮，一边诵读《离骚》，推开不愉，丢掉牢骚，像屈原的立志那样，不忘初心，不甘平庸，追求理想，上下求索，还有什么能阻挡我们的脚步？所以心志高洁之人，见此芳草如遇知己。即如我，岂可须臾无菊？

这首词，虽没有大气磅礴之语，也无委婉凄美之词，只是将所见所思写了出来，像是与挚友聊天，与亲人诉说，平平淡淡。以至于在词作者辞世500多年后的今天，总觉得词中所写就发生在自家乡下的院子里，十分熟悉和亲切。词中虽有感伤，但不致伤神；末尾虽有感慨，但更像立志。读完像品一口甘泉，内心变得澄澈明亮；又像喝一杯醇酒，浑身充满了激情和力量。待细细品来，更强化了对生命的敬畏，对先贤的爱戴，对生活的感悟和对未来的期待。

逝者已逝，但浩气长存。世事变迁，唯初心不变。

“风流未必今时少”，努力吧！

注释：

①芙蓉：原本是落叶大灌木，花白色或粉红色。古代是荷花的别称。这里指荷花。

②阴：与阳相对。这里指见不到阳光的地方。

③袅（niao）:柔软细长的样子。

④著谱：记述菊花和以菊花为食的书。

⑤餐英：以花为食。

⑥杳（yao）：消失，不见踪影，无声无息。

⑦《离骚》：是战国时期诗人屈原创作的诗篇，以诗人自述身世、遭遇、心志为中心。全篇运用比喻、神话和丰富的想象，表现出积极的浪漫主义精神和爱国情怀，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⑧灵修：楚辞《离骚》：“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脩之故也。”王逸注：“灵，神也。修，远也。能神明远见者，君德也，故以喻君。”这里是指有灵智远见的人。

⑨捐：本义指舍弃、献助。

⑩本段引号内的内容，均见《明史》列传第七十三和《明史纪年本末》卷四十三。其它各段引号内的内容，均为引用的本词原文。孝宗：明皇朱佑樘，年号弘治，在位十八年。尝：曾经。刘大夏：当朝重臣，兵部尚书。藩臬：指藩司和臬司，明清两代的布政司和按察司的并称。正德：明武宗朱厚照的年号。

（注：作者王荣健，南阳王宅王世家谱排序20代族人，系原南阳市委副秘书长。）